「老師，莫非您是戀愛了嗎！？這次的稿子，眷戀？執著？總之，有其他人的影子哦！」

C子看完我的新稿，兩眼放光地問。

這孩子雖然總是會講一些奇怪的話，但在工作上非常能幹。行政工作就不用說了，籌辦活動、年節祝賀、噓寒問暖都面面俱到。最難得的是，C子對我作品的直覺異常敏銳，不要說是理解我作品的暗喻了，連我寫作時的心理狀態都能精準掌握。某方面來說，讓我有點害怕，畢竟誰也不喜歡被別人看透。

我思考著怎麼回覆更妥當，最後還是決定開口。「其實……我是養了寵物。」

「是寵物啊！是貓貓還是狗狗呢？」

「……是狗狗哦，有漂亮毛皮的大黑狗。」

「是狗狗啊！有點意外呢！我還以為老師會更喜歡貓。畢竟老師就像貓一樣嘛。」

「……下次簽書會休想再叫我戴貓耳。」

「所以C子不是道過歉了嘛～由最像貓的小說家，在貓之日發行貓咪小說又戴上貓耳，不是很有話題嗎！流量也證明活動很成功……哇！」

一疊資料夾敲在C子頭上，是B君。他是C子的前輩，直到去年都還是我的編輯。

「你就別煩老師了。老師，您別理C子，他這人就是怪怪的，老是說什麼職責、成果、聖物的，結果根本不懂得照顧自己。」

「你這是人身攻擊！至少C子把老師照顧得很好！對吧老師？」

「只要你能保證沒有貓耳和奇怪的COSPLAY的話。我是小說家，不是玩具。」

「哇，C子得去和廠商見面啦～」

C子不給我正面回答，飛也似地離開辦公室，留下我和B君面面相覷。

「……老師，今晚有沒有空，要去喝一杯嗎？」

「不了，我只是來交稿的，等等還有事。而且……家裡還有人等我。」

「哦～女朋友？不錯哦！說來，我還真不知道老師喜歡什麼類型？當你責編那幾年，除了寫作我根本沒見過你社交，更別提女朋友了。」

「不，不是女朋友。是狗狗，狗狗會等我。」

**

開車回家的路上，我思考著喜歡這個話題。

說來好笑，我曾經以為C子喜歡我。畢竟，他對我的態度，實在太過狂熱。若他不是主編的女兒，我都要以為是什麼瘋狂書迷混進辦公室想接近我了。

我並不覺得我特別有魅力，只能說C子當時的行為就是這麼瘋狂。連B君都偷偷問我，要不要幫我和上面交涉，讓C子負責別的人。

我沒有接受他的好意，而是選擇和C子攤牌。

**

C子眨了眨眼，過了一會兒才像是恍然大悟般地「啊」了一聲，笑了出來。

「放心吧，老師，C子是不會喜歡上你的。因為老師和C子一樣，只是容器而已。」

這孩子真失禮。這是我第一個想法。但容器這個詞讓我想到了別的事。

我曾有一本書以數年前所發生的邪教集體自殺事件為主題，C子曾多次強調那本是他的最愛。那是一個以「聖物」至上，主張肉體只是靈魂容器的教派，信徒們堅信人作為容器有與生俱來的職責，應窮盡一生盡力工作來製造「聖物」，不管是螺絲釘或是飛機、料理或是書籍，只要是人造物，都比活生生的人更為神聖。在某一天，教徒集體服毒自盡，唯有做為「神的容器」的孩子活了下來。他從小生長於異常的環境下，又經歷了創傷，根本無法融入社會。

「老師你的作品真的很棒，是毫無疑問的聖物！但老師您本人，對C子來說無關緊要。外面的大家好像不太懂自己身為容器的職責，但老師你是能明白的吧？」

「差點忘了，這是老師喜歡的咖啡豆！」C子從包裡拿出紙袋遞給我，配上他一如往常的開朗笑容，「C子今後也會努力工作，繼續支持老師的！非常期待您的下一部作品！」

當時，我收下了咖啡豆。

道理很簡單，C子不會對我的寫作造成麻煩。既然如此，他對我就不是障礙。

我就這樣和C子照常相處到現今。

……和我要面對的麻煩相比，C子真的非常友善。

**

在我和C子差不多大的時候，我便遭遇了騷擾。當時我雖出過幾本書，卻仍默默無聞，完全不懂對方挑上我的理由，就像天災一樣蠻橫不講理。

一開始只是些信件，接著是偷拍，最後是入侵家裡。我從無視到報警，但警察說證據不足無法處理，我只能忍受著這樣的生活繼續寫作。在壓力之下，我以自身經歷創作了小說，原本我打算寫完就去死，想不到主編D先生非常喜歡這份稿子，極力說服我出版，結果大受歡迎，我也因此活了下來。

我搬了家，以為新環境能擺脫糟糕的現狀。然而，這部小說似乎被對方當成了某種情投意合的證明，騷擾再度加劇。家裡的東西時而出現，時而消失。懶得洗的碗盤被洗好，來不及倒的垃圾被清空，最嚴重的時候，回家時桌上甚至擺著熱騰騰的飯菜。我像是和一位看不見的同居人住在一起，日常生活全被把握住。

直到前陣子，我終於擺脫了這個狀況。

**

我一打開家門，便聞到熟悉的飯菜香。

「我回來了。」

我說著還不太習慣的台詞進了屋，A便熱情地迎了上來。

A一絲不掛，濡羽色的長髮蓋住了脖子上的項圈，渴望我的金色眼睛帶著笑意，像是在等待我的指令。

「乖。坐下。伸手。換左手。轉圈。坐下。很好！」

A完美地完成了所有指令，他乖巧的樣子實在難以與過去的頑劣連結。

我給了一個獎勵式的吻。

**

三個月前，在我終於決定自殺的那一天，我第一次見到了A。

把我從死神手裡搶回來的他，臉上佈滿淚水，不斷對我訴說著種種愛意、付出與承諾。

緊繃的弦在此時斷裂了，世界彷彿離我而去。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冷靜地對他發出指令。

「從現在開始，我會問你問題，你只能用Yes or NO回答。懂了嗎？」

「我……」

我一巴掌搧在A俊美的臉上，重複一次指令。「Yes or NO。」

「……Yes。」

「你喜歡我？想和我在一起？」

「Yes。」

「你會聽我的話？願意為我做任何事？」

「Yes。」

「我明白了。那麼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狗了。」

A的臉上浮現出一抹驚訝。

說NO。

快說NO！

然後永遠離開我的生活。

我從不認為男人適合用花來形容，但他的確是在聽到這個荒謬的要求後，露出了如花綻放般的笑容。

他像是捧著什麼珍貴的聖物一樣掬起我的手，在指尖落下一吻，如同誓言。

「Yes，my king。我的生命屬於您，請把我當作容器使用。」

……他瘋了。

不，也許瘋的是我？

因為他說了YES和NO以外的回答，我再度賞了他一巴掌。

我就這樣得到了一隻寵物，一隻漂亮的黑色大型犬。

**

A和我達成協議的第一晚，就因為回應我一句「你回來了」而挨了巴掌。如今，他已經能徹底理解我的需求和指令，知道我喜歡什麼、討厭什麼。明白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

他暫時不會成為我的麻煩。

飯菜無預警出現時，我一口都沒有吃，全都倒掉了。然而在實際嘗過後，我得承認，味道還真不賴，比便當和冷凍食品美味得多。

雖然是意料之外，但我很滿足於現在的生活。

「哦，抱歉，我在想事情。你可以起來了，也可以說話。現在，來吃飯吧。吃完飯才可以做愛。」

也許，再過幾天可以讓他穿上衣服？狗另當別論，我可沒有看成年男人裸體的興趣。

接下來的寫作會非常順利。

我有這種預感。

**

當A抱著999朵紅玫瑰出現在我的簽書會上時，我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我沒有問A想要簽什麼，自作主張地在書上簽了FOR AKUMA。

C子倒是露出了得意的笑容，用手肘頂了頂B君。

「看吧前輩，C子猜得沒錯。果然，不是什麼狗，是男朋友！」

「閉嘴，C子。我要先冷靜一下……」

簽書會結束時下起了雨，A只顧著給我打傘，看似名貴的西裝溼了一大片。

「為什麼來了。」

「因為狗可拿不到EVELAND老師的簽名啊。」

「我有說你可以來嗎？」

「你也沒有說不可以。而且，我們說好的，我只在家裡當狗。」

「……好好享受吧。」

「只要能在你身邊，我一直都是很享受的，my husband。」

A微微一笑。那笑容可以傾倒眾生，但現在只屬於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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