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子在二月十四日这天回了一趟丰川主宅，除去生日的原因之外，还因为她的祖父生病了。

　　她走进主宅的书房，看见祖父坐在办公桌前，身边站着他的秘书和律师。

　　祖父依旧打扮体面，西装革履，霜白的两鬓梳得整整齐齐，看不出虚弱，只有神态和声音中带着一些病容。

　　他简短地祝贺了祥子生日快乐，就让律师把拟好的文件给祥子查看。

　　祥子翻开文件，看过代表股份、物产和现金的一连串数字，拿起钢笔，在上面签了自己的名字。

　　律师和秘书确认流程无误，收走文书，离开房间。

　　祥子静了一会儿，还是问了为什么，她说：“祖父，您并不像需要立遗嘱的人。”

　　丰川定治不置可否：“你觉得我因为一场小感冒，就要急着交代后事吗？”

　　祥子没有答，只是沉默地凝视祖父。

　　“这些安排是早就做好的，应该了结的事。”丰川定治的眼神微微收拢，避开孙女的直视，说：“恰好，今天是你成人的日子，顺理成章给你一个交代。”

　　想起同队的主唱三角初华，祥子垂下眼帘，没有接话。

　　是因祖父年岁渐长吗？又或许是一场小病勾起了祖父的愁绪，想起了祖母离世时的情景，让他想要开始清算过往，以求告解和心灵安慰呢？

　　丰川祥子小时候家庭和睦，在母亲的影响下，对祖父有着天然的权威和崇敬；而母亲去世，父亲被赶出家门后，她又认为祖父不近人情，独断专行；但随着她主动或被迫接触的事务越来越多，她切身明悟——世界上不存在能把每个决定都做对的人。

　　祥子无言，祖父已经说得够多，其余的事她不该问出口。

　　丰川定治语调忽然一转，和祥子聊了些往日小事。他没有说太多，毕竟丰川家一连两代女性结果都如此，说‘命运多舛’也好，‘红颜薄命’也罢，似乎都不是什么好词。

　　祖父最后说：“你的祖母和你母亲虽然都早逝，生前也因成家而幸福过。”

　　“你成年了，有些事应该开始考虑。”祖父收回目光，重新落在祥子身上，“我已经让秘书整理了一些合适的人选资料，有几个还是你在月之森的同学——晚些会发给你，你自己看看，挑一个合心意的，见一见。”

　　闻言，祥子难以避免地回忆了一下月之森的时光，想起穿着校服的长崎素世。

　　素世家世不够显贵，现在又受了生育刑，一定不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祥子没有正面回答，只说：“我知道了。”

　　丰川定治看着孙女看似礼貌实则敷衍的神情，也不知这份执拗肖似自己还是女儿。叹了口气，他有一点突兀地问：“你有喜欢的人？”

　　祥子愣了愣，发觉祖父可能是真的因日渐增多的小病而虚弱了——她没有想到祖父会问她这类没有意义的问题。

　　但稍作反应，也能想通。

　　丰川祥子的亲缘如此稀薄，家中除去祖父，竟没有别人适合问及她的爱恋心事。

　　和祖父讨论这些太过奇怪，但祥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突然想要任性一把。她望着祖父的眼睛，问“如果有呢？”。

　　祖父轻咳几声，脸上不甚明显的皱纹仿佛开始加深，对她说：“没关系。”

　　“丰川家只要你的婚姻。”丰川定治说：“以及尽快生育，留下你的后代。”

　　丰川祥子哑然失笑，看着祖父说：“以防我同样早死？”

　　丰川定治目光骤然一紧，空气静止了片刻。

　　“祥子——”他沉声开口，像是要呵斥，可声音却在病后的气促中显得力道不足，眉宇间的威严浮起了几息，下一瞬又因咳嗽被打散，只剩疲惫。

　　他叹息：“事到如今，还说这些不吉利的话给老头子听吗？”

　　祥子望着祖父深陷的眼窝与松弛的脸，忽而感觉十分的悲哀，不想再争辩。

　　因为她感觉到，健康与生命正再一次从她眼前亲人的身体中流失着。

　　祖父又咳了几声，最终只抬起手，做了个无力的挥赶的手势：“……回去吧，人选的事秘书会和你联系。”

　　祥子起身，浅浅地鞠了个躬，说：“好，请您多保重身体。”

　　然后她轻轻阖上书房的门，婉拒了管家邀请大小姐留宿的提议，通过走廊，走出了古宅大门。

　　好像成年不过一天，她住了十几年的宅邸就失去了‘家’的定义，失去了休息的功能，留在这里，变成了一件十分耗费心力的事。

　　坐上车，丰川祥子叫司机去长崎家。她靠在座位上，将渐远的丰川宅的记忆一点点清空，抛在身后；而离长崎家越近，素世就越来越多地占据祥子的意识。

　　当然，素世不属于祥子的箱庭，是遗忘女神自己做了筛选、抉择，唯独留下了她。可能是故意的，也可能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就那样短暂放置一段时间，等谁来把她带走。

　　想到这里，祥子的思绪停顿住了，心中产生微妙的堵塞。她认为安全带勒得太紧了，便扯松一些，不再细想。

　　车子停在楼下。祥子走进长崎家客厅，看到茶几上摆着一个小袋子和便签。拿起来看，是素世送给她的巧克力，并祝她生日快乐。

　　祥子拆开包装，吃了一颗，在巧克力香甜的气息中有了庆祝生日的实感。

　　对于生日，她以为自己是没有期待的，但真正吃到甜食、收到祝贺的那一刻，她还是很高兴。

　　她想起今天收到的另一件礼物。比起一笔庞大到让她没有概念的财产，巧克力是可以马上品尝的；又因为用巧克力和财产做类比，让她有种素世送她的巧克力是无价之宝的感觉。

　　祥子捧着巧克力，走上卧室，想要向素世说谢谢，和素世分享一些生日的仪式感。

　　长崎素世正蜷缩在裹满Alpha信息素的毯子里呼吸。

　　白天，她在外面坚持着和朋友们逛了一会儿街，在交际中暂时找回了感知和回馈善意的能力。

　　可惜她很快就感到身体不适，在朋友们担忧的目光中告辞，回家休息。

　　在受生育刑后，几乎所有孕期不适都可以用Alpha信息素来缓解。素世一边掰开广谱信息素的安瓿瓶，意识一边恍恍惚惚地抽离，想到她的Alpha。

　　一支又一支，素世用掉了新发放的所有信息素，但还是不够。

　　Omega的身体告诉她，不是这个，不要这一个。

　　如果今天没有接触过若叶睦，或许她还不会如此渴求，可由奢入俭难，不是若叶睦的信息素，加倍使用也不行。

　　素世靠在枕上，在无用的信息素中徒然呼吸着。

　　丰川祥子就在此时敲了敲门，发现几分钟都没有人应，只好推门进来。

　　床上有人，祥子看到素世在家睡觉。她走近了一点，但很快，高浓度的Alpha信息素让她一阵反胃。

　　祥子脚步顿了顿，站在原地，问：“素世，你很不好受吗？”

　　素世还是没反应，祥子站不住了，屏住呼吸，快步走到素世床边。

　　丰川祥子压低声音，又唤了一声：“素世。”

　　被层层毯子裹住的Omega微微动了动，素世缓慢睁开眼，呼吸浅而急促，迷茫地看了她一眼。

　　床边有空调操控板，小屏幕上显示着新风系统是关闭的状态。祥子屏息扫了眼床头横七竖八的空安瓿瓶，呕吐感一阵阵上涌，她恨不得马上按开换气按钮。

　　但因为素世看起来很难受，祥子还是没有碰。

　　祥子把巧克力放在旁边，坐下来，把素世搂进怀里。

　　凑近了，她突然从合成信息素中捕捉到一点活人味。是若叶睦的信息素。

　　素世在情人节见了睦。

　　心脏像是被细针扎了一下，祥子一瞬间闪过很多念头，有意无意中接收到的信息不断闪回，纠缠着，把她有些愉快的心情扯下来，困在不舒服的气味和惊疑里。

　　作为若叶睦的青梅、Ave mujica的队长，她应该马上抽身离开，去弄清楚睦的情况。

　　但因为素世看起来很难受，很需要她，祥子还是没有走。

　　素世几乎没有意识，顺从地靠在祥子的锁骨处。祥子忍了一会儿，没有习惯，依然被呛得难受，就把素世身上裹的毯子掀开，撤掉了。

　　素世挣扎了一下，下意识抓紧毯子的一角，被祥子捉住手，丢掉毯子。

　　祥子抱紧素世，哄孩子一样说：“不要用它了，我在这里。”

　　素世迷蒙地被祥子攥着手腕，虚虚摆了两下，好像必须抓点什么才有安全感，祥子就转而握住了她的手。

　　素世抓紧了，身体还是很不舒服，不知道该如何缓解，只能往祥子身上靠。祥子感觉一个圆形的沉重的东西压住了她腹部，素世侧过身，整个人都贴近她怀里，头靠上她的肩膀。

　　祥子很近地闻到了素世信息素的味道，忍不住偏了偏头，鼻尖蹭到了素世的头发。

　　Omega信息素如同甘霖，祥子犹豫片刻，有种不太坦荡的念头。她沿着素世的发际线缓缓厮磨片刻，素世从头到尾都没有反应。

　　“怎么会弄成这样？”祥子低声自语。

　　素世是很注意社交距离的人，即使需要祥子的信息素，也会因为靠得太近、被祥子看到隐私等原因而生闷气。

　　相比之下，祥子宁愿看素世生气，而非看素世痛苦。

　　为了缓解素世的痛苦，祥子静静抱了素世一会儿，直到大部分合成信息素的味道散掉，变成她自己的香气。

　　Alpha信息素已经挥发到了日常生活中能到达的最高峰值，但素世没有转好的迹象。

　　祥子生出不妙的想法。

　　她试探性摇了摇素世，扭过来一点，仔细观察素世的反应，问：“素世？你能听到吗？”

　　素世陷在半昏沉的意识里，只觉得胸口紧缩，呼吸无法真正地舒畅。睦的信息素渐渐散掉了，留下的空洞愈发难以忍受。

　　素世终于哑声开口：“不要晃……好难受……”

　　她语焉不详，没有对象也没有解释，只是一种纯粹的哀求。

　　祥子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又摇了她两下。

　　素世被迫睁开眼，眼神空洞，失神的目光似乎越过祥子落到墙角，只喃喃重复：“……好难受。”

　　她松开握着祥子的手，搭在肚子上，说话时，用手轻轻抚摸着，像在缓解痛苦。

　　祥子看着她，重新握住素世的手腕，把她拽开了，然后换她亲自按在素世放过的位置，指尖摩挲着，滑过饱满的弧度，按压下去，指腹沉入柔软的凹陷。

　　素世轻喘一声，无力地搭住了祥子的手背。

　　她小声说：“不要这样……”

　　“对谁说？怎么样？”祥子反问她，手指一寸寸向下，刻意按压素世的下腹部。

　　“……对你。”祥子按得不痛，但这个动作本身的意味让素世感到不安，她在惶惑中找回了一点意识，求她：“小祥，不要弄了。”

　　祥子平静下来，向她确认：“你需要更高浓度的信息素，是吗？”

　　这需要通过更亲密的接触，让Alpha产生强烈的情欲，来激发信息素分泌。

　　素世沉默了一会儿，无助地点头，“……我不知道，会这样。”

　　祥子问：“你今天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素世垂下眼睛，默不作声。

　　祥子没有追问，兀自猜测着：“你见到了睦，但结果不好，是不是。”

　　如果不是这样，素世不会在情人节孤零零躺在床上，用着合成的信息素。

　　“小祥，你不要说了。”素世没有办法再听下去，抬手捂住她的嘴，面容颤动着，像快要崩碎的瓷。

　　祥子看了她几秒钟，摘掉盖在唇上的手，凑过去，嘴唇很轻地贴了贴素世的额头。

　　触感轻柔，一触即分。比起行为本身，更像是改变的信号。

　　祥子不想去确认素世到底有没有跟睦分手，她只是想，如果素世一定要用其他Alpha的气味抚慰自己，她希望素世只用她的。

　　祥子调整了一下位置，把素世侧着垫在了几个枕头中心，她跨上床，从后面抱住了素世，一边膝盖顶进了素世的腿间，分开她的腿。

　　素世神志还未完全清楚，直到祥子的脸再次靠过来。素世突然明白了祥子的意思。

　　“小祥，”素世心乱如麻，“你不用帮到这种程度……”

　　“不是帮你。”祥子抬起她的脸，说：“是我想做。”

　　说完，祥子好像有点难为情地闭上眼睛，靠了上来。

　　素世怔了好几个瞬间，看着祥子放大的脸，浓密睫毛轻扫在她眼底，她的心和头脑完全放空了，好像装了很多事，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最后，她听到祥子贴着她轻声说：“我想好了。”

　　素世几乎本能地问：“……什么？”

　　“今天是我成年日，”祥子凝神看着她的眼睛，缓慢地说：“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日礼物。”

　　“无论前提如何，都是我的问题，是我主动提出的。素世，你无需任何顾虑，也随时可以反悔。”

　　只要祥子愿意，她可以把话说得十分动人。

　　素世还没有作答，祥子的气息就停留在她唇边，白花的香气笼罩了她。

　　素世微微仰了仰头，却在半路被祥子的手按回去。

　　祥子凑近，吻上素世的嘴唇，素世抬手推着她的侧脸，但还是没能真的成功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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