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問…其他人的情況…還好嗎？＂

　　看到米卡留下來，瀧奈想到這幾天沒心力關心的事，於是先開啟了話題。

　　米卡也坐在了牆邊的凳子上，娓娓道來：＂楠木沒什麼事，只是一點脫水跟營養不良而已，宇宮的情況也穩定且人也清醒了，現在已經在指揮分部裡的大小事務了，主要是那晚遇襲而罹難的成員們有很多後事要處理…宇宮責任心重，就算還沒出院她也坐不住的。至於其他在任務中有受傷的孩子也都得到了相應的處置，這幾天沒大礙的人已經陸陸續續回到她們的故鄉了＂

　　瀧奈為米卡倒了一杯茶，他接過點頭致謝，並繼續說：＂比較令人憂心的…是藤原那孩子……她的傷嚴重感染，最後是截肢才保住了命，醒過來之後整個人很消沉，現在一樣在橫濱醫院靜養＂

　　瀧奈安靜的聽著，時不時點頭回應米卡。

　　＂…風希也在穩定恢復中，她也很關心妳們兩個的狀況呢，還託我給妳們送上問候＂米卡喝了一口茶，語氣從沉重中回升了些。

　　＂這樣啊……那再請您幫我謝謝她…＂瀧奈感受到米卡釋出的細微寬慰，也柔和了一下臉色回道。

　　似乎是在沉澱心情，靜默的氛圍蔓延了好一會兒，米卡才主動把話題帶往別處。

　　＂本部出動了大量後勤部，這三天都在巡察丹澤山一帶，我們在妳描述的地點確定了一處腐蝕嚴重的坑洞，照形狀來看，應該確實是鬼王的屍骸造成的，也就是說，妳們成功討伐鬼王了＂

　　瀧奈抬起低著的頭心裡沒太多波瀾的看著米卡，聽他繼續說：＂不管是現在正在進行的治療或是日後療養所需的花費，我保證，都將由「八咫鳥」負擔，以及當初就說好的報酬也會一併給妳們，在千束康復到妳們決定何時再來「彼岸花」任一分部的時候就會給妳們＂

　　瀧奈端正了坐姿欠身施禮：＂謝謝您米卡先生，不過我更想知道的是…請問這一切真的結束了嗎？千束殺死了鬼王，就代表這世界上不會再有人被鬼化…不會再有鬼出現了嗎？＂

　　她們這趟旅程付出的種種歸根究柢，就是為了創造兩人能夠安生的世界，她想要知道——她和千束是不是能就此安安穩穩的生活了？

　　米卡也嚴肅了起來：＂只要沒有鬼王，就不會再有人類被鬼化的現象發生。至於這世上某些角落是否還存在著逃過一劫的鬼，「彼岸花」依然會持續追蹤，直到把最後一隻威脅消滅掉為止，我們都還會在社會的裏面活躍著。但妳跟千束就像當初談好的條件一樣，只會為「彼岸花」效力到討伐鬼王成功。如今這項任務已完成，我們不會再強迫妳們為組織做事了＂

　　聽到米卡的話瀧奈稍稍的鬆了一口氣。

　　只要千束不用再冒險就好。

　　只要她能一直陪伴在千束身邊就好。

　　米卡後來還說了些楠木和宇宮想轉述的話，不外乎是一些冠冕堂皇的感謝與加給的酬勞等等，還有一些話裡話外表達想要千束繼續留在組織裡的惜才稱許，不過瀧奈對此沒有太大表示，米卡也是知道她的意願所以僅僅只有轉述而已。

　　瀧奈最後問起了把她們救出火場的人是何許人也，米卡也如實回答：＂那是吉松的部下＂

　　她才知道不只「彼岸花」有意挽留千束，連「亞蘭」也在覬覦。

　　頓時對現下「亞蘭」提供的治療感到糾結與複雜。

　　＂妳放心，我和信二說過，救人不為其他的，請妳和千束安心在這裡把傷養好吧＂

　　米卡走之前的一席話才讓瀧奈稍微好受了點。

◎◎◎

　　接下來的日子都在專心養傷。

　　千束清醒的頻率越來越高了，有時候還因為睡得太多而晚上失眠，她有餘力開起玩笑了，總是撒嬌地說：＂吶吶吶、我又不是腳受傷，可以不用一天到晚待在病床上吧？再躺下去我要發霉了啦～吶吶～瀧奈～讓我出去嘛～好不好～～＂

　　＂不行。醫生說過，千束現在還需要氧氣治療，不可以有太多活動否則會引發肺部惡化的＂

　　＂咦～～～！＂

　　其實瀧奈知道，千束表面上的理由不過只是藉口罷了，她晚上失眠的真正原因是傷口總在夜晚發疼，因為這個人一直拒絕注射止痛藥，幾乎所有的藥劑都被她要求改成口服，才會導致藥效減弱，挨痛的次數才多了起來。

　　說要出去也是這人害怕院方的早晚檢查，千束很排斥被那些冰冷的儀器觸碰身體的感覺，總是找機會想表示自己恢復健康了，想盡早出院自我療養。

　　真的是…任性又難照顧的病人啊……

　　瀧奈始終保有耐心，每當千束找機會鬧的時候都持著平穩的情緒講道理安撫她，也時時刻刻陪在她身邊，不管是她要吃飯、吃藥、換藥還是上廁所的時候都貼身服侍。尤其是可能會沾到水的清潔行為，因為怕傷口感染所以目前還不能洗澡，每日的擦澡都是瀧奈親手幫千束做的。

　　千束多半被瀧奈哄一下就會安分了，吃藥換藥什麼的都會乖乖配合，但是每到如廁或擦澡環節的時候就又會變得很推拒，尤其是後者。

　　＂瀧、瀧奈…！我的手已經可以活動了…這種事不會動壞傷口的啦！我、我可以自己來…！＂千束漲紅著臉，左手死死抓著衣襟，右手朝著面前端著水盆的人胡亂揮動，緊張兮兮的說著。

　　瀧奈一臉習以為常：＂千束不用覺得不好意思，妳昏迷的時候也是我幫妳做的，既然妳復原的情況好一些了也是好事，但不用勉強自己現在就展現自理能力。我在這裡的功用就是照顧好妳，千束不需要跟我客氣，反正我都看過了…＂也感受過了，深度感受。

　　不知道是不是聽到了瀧奈根本沒說出口的那段話，千束的臉變得比蘋果還要通紅，她立刻躲回被窩裡拿被子蓋住頭，聲音變得更抖更尖了些：＂不不不、不然…今天還是算了吧！反正我也沒出去…一天不擦澡也沒關係的…！！＂

　　瀧奈頭頂彷彿浮現了具象的「？」，她將盛著熱水的水盆和毛巾先放在一旁，緩緩走向床架上那一團隆起，彎下腰臉朝它一點一點靠近：＂千束…妳在害羞嗎？＂

　　那團被團明顯抖了一下，然後被罩著悶悶的聲音傳了出來：＂不…不？沒、沒有啊……＂

　　＂……＂

　　瀧奈起身，托著下巴思考了下，過會兒還是放棄跟這人較勁，輕輕嘆了口氣說：＂我知道了，那今天就先不擦澡…千束妳好好躺著，不要把氧氣管給弄壞了＂

　　千束的氧氣治療還在持續，雖然隨著她症狀改善有在慢慢減少氧氣濃度與吸氧頻率，但是一天之中大部分的時間都還是得戴著氧氣管在臉上的，這也是醫生不希望她到處活動的原因之一。

　　據說這個氧氣治療的設備、造價都不斐……

　　果然，聽到瀧奈這麼說的千束才慢慢從被窩裡鑽出來。她還是滿臉的紅潤，眼睛也一直飄往別處，似乎很怕與瀧奈四目相對。

　　見此狀，瀧奈無奈地垂下了肩膀，走到水盆旁將毛巾沾濕擰乾，然後遞給千束：＂給，不擦澡的話至少擦擦臉嗎？清爽一點也比較舒服＂

　　一貫聲調平穩微低的語氣，不知怎麼的，千束就是聽得出來其中的失落，她心裡倏地被龐大的愧疚感佔滿。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彆扭什麼，明明她們兩個都有那層關係了不是嗎？明明之前就下定了決心要和瀧奈長相廝守一生了不是嗎？明明只想讓她開心而不是讓她難過的不是嗎？為什麼…會不受控制的想躲開瀧奈的親暱呢……

　　＂謝謝妳瀧奈…＂千束接過熱毛巾，乖巧安靜地照著瀧奈的話擦臉。

　　連日午後都有降雨，空氣潮濕又悶悶的，心情也變得不美麗了起來。

　　隔日清晨，窗簷上停了幾隻麻雀吱吱喳喳，清脆的鳥啼正好將人從美夢中拉回現實，但是對於某些人來說，本就不順利的睡眠很可能就被這樣細碎的聲響給破壞了。

　　病床上的千束在極淺眠的狀態很快就感到熟悉的鈍痛，被迫清醒。

　　＂……唔……唉……＂

　　昏暗微光照亮的室內，千束吐著略沉的吐息，艱難的移動姿勢，想撐起身體讓呼吸輕鬆一點。

　　上半身變得很重，腹肌一使力就變得更痛，千束只能靠床兩邊的扶手慢慢起身…

　　忽然，後背被覆上一股力，床頭處多了幾個靠墊讓千束得以坐臥起來。

　　＂謝謝…咳咳…咳！＂

　　清晨的時候也最會生痰。

　　瀧奈順著千束的背幫她咳痰，咳出來之後才舒服了一點。

　　＂來，慢慢喝＂瀧奈倒了一杯水給千束。

　　＂謝謝＂千束小口小口的啜飲，喉嚨得到滋潤後氣管的狀況才穩定下來，只是內傷以及肩傷的部分還在隱隱作痛。

　　沒過多久，早班的護士就送來兩人的早餐以及餐後藥物了。

　　瀧奈幫千束將粥分成小碗並吹涼，千束同時在被護士檢查生理數值以及確認氧氣瓶讀數。

　　＂好了，還有哪裡不舒服的嗎？我回報給醫生＂那名粉髮護士檢查完後詢問了句。

　　千束趕緊搖搖頭，馬上就感受到右側射來的視線，背脊涼了一瞬，還是硬著頭皮回答：＂沒事了！謝謝姐姐～＂

　　把護士姐姐打發走，千束呼了一口氣，接著就聽到…

　　＂千束＂

　　＂…！！？＂

　　瀧奈那與冒著熱騰騰水氣的白米粥截然相反的冰冷語氣穿過千束的耳膜把她整個人給凍直了，顫顫巍巍的說：＂怎、怎麼了…？＂

　　＂……＂

　　＂……＂

　　閃爍的紅玉與冷凝的紫水晶交望了幾個窒息的呼吸，隨後後者的主人閉上了眼睛吐了個大大的嘆息：＂唉……＂

　　瀧奈垂著眼很是無奈的說：＂千束…妳這樣折磨自己是何苦呢……醫生不是解釋過嗎？有些藥注射進身體裡藥效才會比較顯著，對妳的治療效率才會高……妳為什麼寧願用效率最低的方式治療也不願意盡快好起來呢？＂

　　瀧奈的字字句句都刺在千束的心尖上，說的這些都是她當然也理解的問題…可是……

　　＂我……＂

　　手指捏起被子又放開，話語在喉間滾了又滾就是無法好好講出來。

　　蝶足膳上的粥與味噌湯還在飄著細小蜿蜒的白霧，已經涼到正好入口的溫度了，卻等不到人來食用它們。

　　瀧奈聽著千束的支支吾吾終於聽到有些不耐煩，壓抑了好幾天的脾氣這時微微地冒了出來：＂算了。千束想延長病痛就盡管去延長吧，反正妳一點也不在乎每天都在擔心妳、看著妳忍痛也很難受的我的心情＂

　　「咚」小碗放重放在膳上面的撞擊聲，昭示著那人糟透了的情緒。

　　千束的畏縮與難以啟齒當即被瀧奈這一番行徑給打跑，一種更為害怕…更怕瀧奈徹底失望下去的心情強烈到讓她開口：＂瀧、瀧奈…！等等！嗚嗚…對不起啦……我不是故意…我並不想讓瀧奈這麼擔心的…我只是……怕……＂

　　＂……怕…？＂

　　千束將被子拉到遮住她半張通紅的臉，很小聲地說：＂怕……我討厭注射……＂

　　＂……？？？＂

　　這個能直面刀刃槍口還有那些駭人怪物的千束……在害怕打針？？？

　　瀧奈有點不太相信的重複：＂害怕…注射嗎？＂

　　似乎是感覺到對方懷疑的成分，千束那自知反差大到像是在耍人的丟臉心境膨脹到極點，乾脆豁出去的大喊：＂啊～～對啦…！！就是怕那種尖尖的東西進入身體嘛！！！＂

　　反倒被這樣激動的千束給嚇到的瀧奈剛要訕笑的心思都收了回去，安撫性的舉起手揮揮：＂好啦好啦、我知道了…我總算知道了……可是…千束，妳明明更危險的東西都挨過了不是嗎…？＂

　　她還是問出來了，沒忍住。

　　正在羞恥與惱羞之間徘徊的那人咕噥：＂那是沒辦法……我可以躲開的……注射又不能躲……＂

　　＂……哈啊……＂

　　好吧，至少這段時間困擾她倆很久的誤解算是解開了。

小说相关章节：Lycoris Recoil 《旭日予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