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7年04月18日 星期二 下午 (第1509天)

休息室的门被无情地关上了。

门外，是渐渐远去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清脆而决绝的脚步声。

门内，是死一般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张楚生呆呆地维持着那个伸出手、想要挽留的姿势，僵在了原地。

他的脸上还带着未卸完的、一半妖异一半清秀的、滑稽的妆容。

左边的脸颊上，那个被他自己亲手打出来的、鲜红的巴掌印，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他的眼神空洞、涣散，仿佛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的灵魂，只剩下了一具行尸走肉般的、冰冷的躯壳。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发出破碎的、不成句的呢喃。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等了四年……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她……为什么……她不要我了……”

悔恨、痛苦、不甘、绝望……

所有负面的情绪，如同决堤的、黑色的潮水，瞬间就淹没了他，将他拖入了无底的、冰冷的深渊。

休息室里，剩下的三位乐队成员看着他那副失魂落魄、仿佛随时都会碎掉的样子，面面相觑。一时之间，谁也不

知道该说些什么。

刚才那场信息量爆炸的“世纪审判”，给他们带来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这个平时看起来有些内向、只知道闷头做音乐的主唱，竟然，隐藏着这样一段惊天动地

的、和一个家喻户晓的大明星之间，长达四年的、虐恋情深的往事。

最终，还是佐藤翔子最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她看着他那副样子，心中也涌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心疼、惋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庆幸的、复杂的情绪。

她缓缓地，走上前伸出手，轻轻地将手搭在了张楚生那微微颤抖的、宽阔的肩膀上。

“别太难过了……”

她的声音，一改刚才那副玩世不恭的、S女王般的调侃语气，变得异常的温柔和理智。

“她没直接拒绝你，只是说‘从朋友做起’，那就证明，你们之间，就还有戏。”

她顿了顿，用一种过来人的、充满了智慧的语气，继续分析道：

“女人这种生物啊，总是口是心非的。她说不要，其实心里，比谁都想要。男人的问题，在于想得太少；而女人的问题，则在于想得太多。”

“她刚才说的那些，什么年龄差距，什么事业差距，什么现实问题……其实，都只是借口。她只是……害怕了。害怕重蹈覆辙，害怕再次受到伤害，更害怕……会拖累你。她不是不爱你，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太爱你了，所以，她才不敢轻易地接受你。”

说完，佐藤翔子轻轻地拍了拍张楚生的后背，然后转过身，对着那两个同样一脸担忧的、铁塔般的壮汉，说道：“老杜，李岩，天也不早了。你们俩，把他送回去吧。让他一个人，好好静一静。”

杜雨飞和李岩听见佐藤翔子的话，立刻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他们什么都没说，一人一边，像架着一袋大米一样，将那个早已丢了魂的、如同提线木偶般的张楚生，从沙发上架了起来，拖出了这个充满了悲欢离合的休息室。然后，二人给张楚生给打了一辆出租车，将他送回了那个位于学校附近租住的、小小的、单身公寓内。

…………

三天后。

下午的阳光，透过猫咖那巨大的、干净的落地窗，懒洋洋地洒在地板上，将几只正在打盹的、毛茸茸的猫咪，镀

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的光晕。

张楚生此时正好没课，正在吧台后有些心不在焉地，擦拭着一个刚刚洗干净的、玻璃的冰滴壶。

这三天，他过得浑浑噩噩。

就如同一个大病初愈的病人，身体虽然在慢慢恢复，但灵魂，却依然停留在那个被宣判了死刑的、冰冷的夜晚。

他吃不下也睡不着。

闭上眼，满脑子都是她转身离开时，那个决绝的、让他心碎的背影。

还有她说的那句最残忍的话——“这份爱，太沉重了。我……接受不起。”

就在他再次陷入那无尽的、痛苦的回忆中时，一个清脆的、带着一丝戏谑笑意的、熟悉的上海口音，突然在他的头顶响了起来。

“小哥哥，还认得我伐？”

张楚生猛地回过神抬起头。

只见吧台前，不知何时站着一位穿着打扮极其考究、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老娘很有钱”气息的、优雅的女士。

她戴着一副巨大的、几乎遮住了半张脸的墨镜。

见张楚生看过来，她伸出那只戴着鸽子蛋般巨大钻戒的、纤纤玉手，轻轻地，将鼻梁上的墨镜，向下滑了滑，露

出了那双含着精明而善意的笑意的、漂亮的眼睛。

是祝虹的那个富家太太发小张珊。

“哦，姐姐，是你啊。”张楚生有些意外地，放下了手中的冰滴壶。

“哪能（怎么），不欢迎啊？”张珊挑了挑眉，自顾自地，就拉开吧台前的高脚凳，坐了下来。

“没有没有，怎么会。”张楚生连忙摆了摆手，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您想喝点什么？还是……拿铁？”

“咖啡等会再喝。”张珊摆了摆手，然后，从她那个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爱马仕的铂金包里，拿出了手机，直接将一个二维码，递到了张楚生的面前，“闲话少说，先加个微信，方便伐？”

“啊？”张楚生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堪称“神展开”的操作，给彻底搞懵了。

“啊什么啊？”张珊看着他那副呆头呆脑的样子，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翻了个白眼，“侬脑子瓦特了啦？（你脑子坏掉了吗？）阿拉加个微信，小虹伊拉（她）这几天，还待在上海。有什么情况，我好及时跟你通气，帮侬助攻啊！懂伐？（懂吗？）”

“哦哦！好！懂了！”

张楚生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自己误会了。他还以为……

他连忙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手机，手忙脚乱地扫了对方的二维码，加上了好友。

通过了好友验证后，张珊满意地点了点头。

然后，她又像变魔术一般从包里拿出了一张制作精美的、看起来就很高级的话剧票，拍在了吧台上。

“喏，这个，给你。”

“这是……”张楚生疑惑地拿起了那张票。

“这票就当是等将来你俩结婚我随的份子钱了啊，”张珊云淡风轻地，解释道，“座位，就在伊拉旁边。（就在她旁边）”

张楚生拿着那张薄薄的、却又重若千斤的话剧票，心中，瞬间，涌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的感动和希望。

他看着眼前这位萍水相逢，却又对他如此仗义的“好闺蜜”，声音都有些哽咽了。

“谢谢……谢谢姐姐。不过……虹姐她……真的会去吗？”

“侬就放心好了。”张珊胸有成竹地，笑了笑，“伊拉（她）这个人，我最晓得了。伊有个习惯，就是欢喜去看话剧，琢磨人家额演技。（她这个人，我最了解了。她有个习惯，就是喜欢去看话剧，琢磨人家的演技。）这部戏，是现在上海滩最热门的话剧，票子老早就卖光了。伊肯定会去的。”

……

送走了那位如同“及时雨”一般、来去如风的富家太太张珊后，张楚生一个人在吧台后站了很久很久。

他低着头，看着手中那张薄薄的、却又重若千斤的话剧票，心中，早已是翻江倒海。

巨大的喜悦和希望，如同汹涌的潮水冲击着他那颗早已干涸的心脏。

他有救了。

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他还有机会，他还有机会再见到她。

然而，在这股狂喜的浪潮退去之后，一种更深沉的、更冷静的思考，渐渐地浮上了水面。

他看着那张票，陷入了沉思。

他意识到，佐藤翔子说得对，祝虹的那些话，不是不爱，而是不敢爱。

哪怕失联了整整四年，她也一直没有再开始新的感情，这足以证明，她的心里，始终有他。

但她说的那些问题，年龄的差距，事业的鸿沟，收入的天壤之别，也都不是借口，而是冰冷而残酷的、血淋淋的现实。

四年前，他十八岁，她三十五岁。

那时，他们可以不管不顾，可以活在那个只有彼此的、与世隔绝的、小小的乌托邦里。因为那时的他，还是一个

什么都不懂的、天真的少年，而她，也还对爱情，抱有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可是现在，四年过去了。

他二十二岁，她已经快要四十岁了。

他依然只是一个普通的、还没有毕业的大学生，除了那点在小圈子里，还算拿得出手的音乐才华之外，他一无所有。没有稳定的工作，没有可观的收入，更没有可以让她安心依靠的、强大的臂膀。

而她呢？

她是一个在娱乐圈这个名利场里，摸爬滚打了二十多年的、成熟的、理智的、也是被现实伤害得遍体鳞伤的女人。张楚生知道，如果他真的爱她，就绝不能让她背上“包养小白脸”的骂名，给她那本就不堪重负的人生，再增添一笔沉重的负担。

她早已过了那个可以为了爱情，而不顾一切的年纪。

她需要的是安稳，是依靠，是一个可以为她遮风挡雨的、成熟的男人。

而不是一个，还需要她去等待，去付出的、年轻的男孩。

“这份爱，太沉重了。我……接受不起。”

她那句充满了疲惫和决绝的话，再次，在他的耳边，清晰地回响。

他知道，光靠热情和冲动，是远远不够的。

他不能再像四年前那样，只知道用自己那廉价的、幼稚的、自以为是的爱，去捆绑她，去消耗她。

他需要变得更强大。

强大到，足以跨越那十七岁的、巨大的年龄鸿沟。

强大到，足以让她在面对所有现实的压力时，可以安心地，躲在他的身后。

强大到，足以让她在向别人介绍自己的时候，脸上，会露出骄傲的、幸福的笑容。

他要的，不仅仅是她的爱。

他要的，是她的全部。

是她的余生。

想通了这一点，张楚生感觉自己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发生了一种脱胎换骨般的变化。

前几日的颓废和绝望，一扫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的、坚定的、充满了斗志的目标感。

他开始认真地，为自己的未来，也是为他们的未来，做起了规划。

首先，是音乐。

搞乐队，虽然最初只是兴趣，但现在，或许可以成为一条真正的出路。

他们在各大音乐平台和社交媒体上，加起来，好歹也积累了破百万的总粉丝数，算是在小圈子里，有了一定的知

名度。而且，乐队也创作了几首不错的原创歌曲，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渠道去推广。

或许……可以试试，给各大音乐公司，寄一些试听的demo。

尤其是，翔子学姐的家里，好像，就是日本艾回唱片公司的高层。这或许，是一条可以尝试的捷径。

其次，如果音乐这条路，真的走不通。

那他，还有plan B。

那就是，好好读书，顺利毕业。

以他在学校里，名列前茅的、优异的成绩，毕业后，通过校招，进入一家互联网大厂，并不是什么难事。到时候，月入过万，甚至更高，也并非遥不可及。那样的话，即便虹姐暂时没有工作，他也至少，有能力，保证他们

最基本的生活，吃喝不愁。

在脑海中，将这两条清晰的、可行的道路，都规划清楚之后，张楚生感觉自己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他不再迷茫，不再恐惧。

他的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强大的力量。

他拿出手机，郑重地，给那位刚刚加上微信的、仗义的“好闺蜜”，发去了一条信息：

“姐姐，谢谢你的票。也谢谢你，没有放弃我们。请你放心，我不会再让她失望了。”

…………

四天后的下午两点。

上海，人民大舞台。

这座拥有着近百年历史的、巴洛克风格的、老牌剧院，前来观看话剧的观众们，衣着光鲜，谈笑风生，陆续地，

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走进了这座艺术的殿堂。

张楚生提前半个小时，就准时地，到达了话剧院。

他今天，特意地，打扮了一番。

没有了livehouse舞台上那妖异的妆容和华丽的演出服，也没有了平日里在学校和猫咖时，那随意的T恤和牛仔

裤。

他穿了一件质地精良的、黑色的、长款的风衣，里面，则是一件简单的、纯白色的高领毛衣。头发，也精心打理

过，看起来，既干净，又利落。

脸上，戴着一个黑色的口罩，遮住了他那张过于引人注目的脸。

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韩国欧巴。

标准的、韩国偶像剧里走出来的、温柔而深情的、男主角。

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位低调的、充满了神秘感的、优雅的贵公子。

他没有在门口过多地停留，而是直接，检票入场，走进了那富丽堂皇的、巨大的剧场之内。

按照票上的座位号，他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那是一个视野极佳的、位于池座正中间的、绝佳的观剧位。

而他的旁边，就是那个，由那位“神仙闺蜜”，特意为他留出来的、空着的位置。

他坐了下来，保持着戴口罩的状态。

他没有像周围的观众那样，兴奋地交谈，或是拿出手机拍照。

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挺直了脊背，双-手，平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他的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前方那个被厚重的、红色的天鹅绒幕布，所笼罩着的、巨大的舞台。

他的心，却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

他在等。

等那个，即将决定他命运的、唯一的女主角的到来。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剧场里的灯光，渐渐暗了下来。

周围的观众，也已经基本，全部入座。

只剩下他身边的那个位置，还空着。

他的心，开始不受控制地，一点点地往下沉。

她……该不会，不来了吧？

就在他心中最坏的念头，即将要冒出来的时候，一个温柔的、带着歉意的、熟悉得让他心跳都漏了一拍的女声，突然，在他的身边，响了起来。

“十排……十二座……十四座……你好，不好意思，借过一下，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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