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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晖洁的颈窝被塔露拉银色微卷的发蹭得心尖酥痒。

一次见面，和一个……不，半个拥抱。

陈晖洁在无边的温烫怀抱中放松地微微眯起眼睛，她近乎贪婪地吮吸属于塔露拉的气味——在她看来是用焦糖与橘子、香橙以及柠檬熬在一起的硫磺味，酸涩、甘甜暧昧地炽烤搅动，让她有那么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六岁的夏天，小小的她窝在小小的塔露拉的怀里睡着悠长绵延的午觉。

然而，随之刺进她心脏的是一种异样的疏离感。

她缓了一下，让思绪从异常拉紧心弦的反应中挣脱，重新审视自己的感觉：

——如愿以偿。

突然降临的小别重逢应该是一件能让她心脏狂跳不止的礼物。可是，她的心脏，似乎只兴奋几十秒，从闻到塔露拉的味道到望见那抹熟悉的银发，再到这个似乎自然而然的拥抱……可这个拥抱还未结束，陈晖洁却先结束了这念诱人的兴奋。

——……这样，能持续多久呢？

她不确定。兴奋之后她渴望寻求那份原始的安心，也许流淌在血脉间的安心才是她和塔露拉相处时最舒服的感觉。

塔露拉的手环扣过她的左肩和右腰，她敏感的后颈被那体温偏高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按碾，并向上摸上她的后脑勺，把她的脑袋轻轻压得与塔露拉贴得更紧。而她的后背则更加察觉出不一样的味道。陈晖洁习惯于身着叉字型的拘束带子，以固定赤霄的剑鞘。塔露拉知道这一点，而且喜欢在前戏时故意去用食指一勾或一挑那个绑带。现在塔露拉就是这么做的，还从下往上，一寸一寸地，指腹钻进绑带之下贴着她背部肌肤摸索，若无其事地捋了一遍。

——不行……塔露拉。

她如梦初醒般地稍微挣扎了一下：

“塔……”

“嗯？”

塔露拉也觉察到她的恍惚，用了点力气继续扣住她，并腾出左手，把她的脸按着侧过来至她们的鼻尖几乎碰在一起，

“晖洁，你在分心什么？”

“……在想我六岁时的一次午觉。”

“今天就可以睡。”

塔露拉悻悻地道了句，意犹未尽地松开了她，但从她口中呼出的热浪却在陈晖洁心头久久萦绕。

“只是小时候的午觉。”

陈晖洁不知是在接话还是在自言自语，她忽然意识到她还在对塔露拉在收监室里的反应有几分防备，以至于她甚至不敢沉溺于和塔露拉的相拥。这个拥抱很好……戳破了那个让她习得性无助的缄默，只是、它越过了那份安心，抵达一个让她躁动，让她欲望疯长，让她似乎做出了饮鸩止渴选择的感觉——痒意。陈晖洁松开礼貌性轻轻回礼一般搂着塔露拉的手时，她摸不清她拥所抱的火——是什么时候，情欲、爱欲、性欲和占有欲、破坏欲，那些暧昧地搅在一起的粘稠思绪生根得如此之深。从六岁那年的夏天，一直蔓延到后来多少日夜里的无数湿漉漉的梦境。

所以，在收监室里，在那些无法感知到塔露拉对自己的回应的压抑日子里，她以为自己能忍受那些比匕首还锋利的沉默和无视，可惜她最后一丝的自我克制却在她从多索雷斯回来后去探望塔露拉的那个午后被撕碎，毫不留情地被塔露拉撕碎。在她前二十多年的人生中，她从未想过用“狠心”来形容塔露拉，就算是在指挥塔上的那场恶战，她能应付塔露拉对她所有的伤害，无论是火焰还是利剑，无论是言语还是肢体，可她从未料到，那个在指挥塔顶端站起来的塔露拉，那个调侃她“是否还在看那些炎国武侠小说”的塔露拉，回到收监室后却骤然变了一个人，不再向她投来目光，不再有任何回应，这种黑洞一样吞噬她的“相处方式”，按死了她所有为撼动塔露拉的沉默的努力，她似乎已经支离破碎。

当然，罗德岛的医疗人员解释过，塔露拉的表现指向一种心理创伤。指挥塔的愉快寒暄有着类似回光返照的效果，医疗人员安慰陈晖洁，随着时间推移，塔露拉会走出那个心理创伤的——但那个等待过于漫长。

——那这次，又会如何呢？“这样的”你又会持续多久呢？

陈晖洁已经忘记时间流逝的感觉。她也许被塔露拉亲近她后骤然疏远她吓到了，就像是一个习惯于骑自行车的人，突然从自行车上摔了下来，忘记了如何骑车。陈晖洁也久久找不到那个令她安心的静止点，忘记了如何面对塔露拉。

徒步前往维多利亚一路坎坷，塔露拉没有等她。

陈晖洁未意识到，或许是沿途有风笛的陪伴，也许是遇见了拉芙希妮，抑或是没见到塔露拉本人之前，她都可以压抑心里的不安感，一如既往地埋头追逐、追逐这抹火光。

可当她真正握住这一瞬永恒的火焰时，她困于“一瞬”或“永恒”。

拉芙希妮在篝火前跟她说过，如何在一位阴晴不定的姐姐的阴影中生活。陈晖洁为拉芙希妮的经历感慨，她甚至越是和拉芙希妮深入攀谈，愈发对自己的姐姐是塔露拉——一只火焰温暖的混血德拉克而庆幸。只是后半夜的谈话有点失控，拉芙希妮一般来说明晃晃得像小太阳，而她描述起她姐姐时却像日冕层被关闭了的太阳。陈晖洁似乎戳到了拉芙希妮的痛处，她无意提起此事，她自己也困于此事，她不知道姐姐到底爱不爱自己，类似于喝了点大麦酒，苦闷被酒精刺激，在篝火前对着同样作为妹妹的拉芙希妮倒了点心里话，却把金色的小太阳给关闭了。

陈晖洁一直有强烈的道德感，她认定自己和塔露拉做爱过于不道德而不愿和别人提起。她光明磊落一辈子，藏了一辈子的阴暗潮湿秘密就是从六岁开始和亲姊妹做爱。直到拉芙希妮安慰她说，亲姐的阴道冰冷得摸起来像尸体，而德拉克家族流传着双生火焰结合以及神圣婚礼的美闻。陈晖洁没想过，也有可能炎国也有这种传统，但她被魏彦吾唬了整个青春期，为了找到塔露拉而忽略了太多东西。陈晖洁被说开了后平复了下打结一般的羞耻感，进一步问拉芙希妮，你姐姐是否在和你做完后不说话，甚至是那种做着的时候喘得还尤为动人，做完后连阴唇上挂着的精液也不抹就转身不看人的。拉芙希妮没料到这位来自炎国的天涯沦落人打开话匣子后什么都敢说，她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淡金色百合花的光辉骤然止住一般，淡淡道，姐姐话很多，但全是谎话，姐姐的欲望也很多，再多的龙精都填不满。填满了又如何？拉芙希妮一直在怀疑，自己不只是姐姐旧玩具的归宿，而是姐姐真真正正的旧玩具。于是，后半夜陈晖洁连忙安慰起拉芙希妮来。

那晚她和拉芙希妮在明晃晃的篝火前夜聊到凌晨两点半。深夜篝火如一朵淡金翡翠色的泪滴，映照着她们点滴细碎的字句，一字一句都和旖旎又模棱两可的姊妹关系划勾。午夜两点过后陈晖洁也有点抵不住睡意的侵袭，她忘记最后和拉芙希妮说了哪几个字之后就被梦乡唤走，也许是一句感慨，她迷迷糊糊地再次感慨德拉克身上各有各的硫磺味，拉芙希妮身上的硫磺味有新鲜的百合花香。

那天梦里她回到了六岁那年的春季学期末，学校里流行吃一种焦糖裹着话梅的棒棒糖，她也想吃，可是家里管吃糖管得特别严。魏彦吾说吃糖牙齿就会坏掉，她居然也信了，于是对吃糖就抱着一种很微妙的羡慕和畏惧。塔露拉看出来她的心思，在一个周三午休时间，悄悄带她到鲜有人经过的老旧口袋公园里，不知哪里弄了一个做火漆的小容器，要给她做“吃了不会得蛀牙的棒棒糖”——也不知道塔露拉是哪里学来的，制作自己的棒棒糖就是把小卖部的白砂糖融了。

年幼的混血德拉克点燃了第一搓小火焰——为了给她的妹妹煮焦糖。等融化的白砂糖呈现焦糖色，塔露拉就放了几片切好的柠檬片和香橙片，她眨着浅灰色亮亮的眼眸骄傲地说是自己改的配方，毕竟牙膏最常见的味道不就柠檬橙子薄荷之类的，她没弄到薄荷。于是这么一混合，可以抵消吃糖的副作用。

——塔露拉从小就机灵。

陈晖洁感到自己甚至在梦中还哼笑了一下，她信了小塔的话。

小塔嫩嫩的指尖冒出摇摇晃晃的小火光，火漆容器里的白砂糖一点一点染上琥珀色，新鲜的橙子片泡在焦糖中冒出滋滋声。滋滋声和蝉鸣氤氲不清地混响在一起，层层包裹着小晖洁……那天中午漫长得不像样。

梦里陈晖洁含着一颗裹着焦糖的柠檬橙子片棒棒糖，含到糖化了，柠檬和橙子味都散了，她才惘然地醒来。那她那几日醒的最晚的一个早上。

——半个拥抱。

——……不过如此。

陈晖洁深吸了一口气，让齁甜到苦涩的硫磺味沁醒她的大脑。

如果仅仅是从“和塔露拉的关系是血亲”去看，她认为自己对塔露拉的所求就会简单许多。陈晖洁把自己和塔露拉之间的沟壑归咎于从六岁开始的性爱。太早了，也太绵延了，她感到自己的DNA和塔露拉的早已像榫卯结构一样耦合为一，这种深入微观粒子的吸引过于让自己一时间难以平衡。

——那么，我想要的也没有那么多。

塔露拉对她而言，很多时候也许就像一颗糖，她需要含着，吮吸多巴胺。

而过量摄入糖，会蛀牙的。她知道戒糖是保持清醒的好习惯。

直到这个被剪断拥抱结束了很久，她才尝出一抹贪恋的味道。和过去的好多次一样，她越是想珍惜和塔露拉的接触，却心里越发慌，以至于她也下意识推开了塔露拉。有些遗憾，从没有好好享受开始，一直蔓延到没有好好告别。

和塔露拉以及九走的一路上，她没再和塔露拉说一句话，整整熬过了一个午后。

她觉得自己像被糖浆包裹着，却因高温炽烤而蜷缩起来的橙子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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