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力服务于权力，而非相反。"

——库尔兹王国谚语

一、国王

库尔兹王国，王都奥尔巴赫。

从郊外的一处宏伟宫殿内传来一声突兀的轻响，那是陶瓷茶杯摔碎在地上的声音。随后，骤然亮起的灯光和女仆的惊呼划破了王都寂静的夜空。

“陛下——陛下——”

“陛下快醒醒！陛下！”

“快！快去叫值班医生和魔导师！”

匆匆的脚步声回荡在偌大而空旷的宫殿中，神色紧张的女仆来来往往，就算不小心撞到谁也来不及停下道歉。各种各样焦急的呼喊在走廊上回荡。

“医生呢？医生呢？！”

“魔导维生装置最高功率运作！陛下仍然没有反应！”

“快去请当班的国家魔导萨哈·莫兰拉阁下！魔导维生装置维持不住了！”

在一片忙乱的呼喊声中，床上那个几乎被长发覆盖面部，身上横七竖八地插着魔导维生管的枯槁老人正在走向生命的尽头。

粗重的呼吸声不时响起，身后复杂而庞大的魔导装置维持着他的生命机能。无数管子和发光的装置将他禁锢在床上，也为他多延续了几个月的生命。

然而如今，这一切终将结束，纵然是曾经位高权重的国王，也逃不过自然的法则。魔导装置终究不能逆转神明订下的规律，床上的男人身体已经崩坏，再高超的魔法和巧妙的维生装置也无法拯救濒临破碎的灵魂。

库尔兹国王病危，这个消息在转瞬间传遍了整座宫殿。深夜里的斯莫尔宫灯火通明，所有人都被陛下的病情牵挂着，挤到国王专用的房间外，聆听着里面每一点最微小的动静。

身穿白大褂的皇家医学院医生围着国王忙碌，仿佛一只只围绕着尸体起舞的白鸦。拄着法杖，身穿黑袍的老人神情严肃，盯着国王虚弱的双眼，法杖顶端发着微微的光芒。随着法杖逐渐接近国王的身体，他的神色也变得越来越差。

“陛下已经……无力回天……”

片刻之后，国家魔导师长，贤者级大魔导师萨哈·莫兰拉放下手中的法杖，遗憾地摇了摇头。

“怎么会？”肃立一旁的一名医生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神情阴郁无比的魔导师，冲上前去攥住了他的长袍：“莫兰拉阁下，您可是库尔兹王国最优秀的魔导师，国家魔导师的领袖啊！求求您，救救陛下吧……”

莫兰拉冷冷地看了一眼那名年轻医生，缓缓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长袍下摆：“你是医生，应该最清楚患者还有没有救……陛下身体极虚，能够凭借魔导维生装置撑到此刻已是奇迹。请你们正视现实，陛下的时间到了，女神正在召唤他回到自己的怀抱……”

说话之间，床上的男人呼吸声已经更加虚弱，瘦削得足以看到骨头的胸腔几乎看不到起伏。魔导维生装置已经闪烁起危险的红光，代表装置运作即将停止，国王的身体正在无法阻止地衰弱下去。

医生和仆役绝望地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的国王，目光投向这间房间里最权威的人——萨哈·莫兰拉。而后者无奈地摇摇头，开始逐一关闭那些运行了数年之久的维生装置。

“让陛下安心地去吧……他终于不用再为病痛所折磨，可以安心地休息……现在，我建议你们，向我们真正的陛下，那位骄傲美艳的王国之瑰宝宣誓效忠。这里作为旧王行宫的使命已经结束了，短暂的双王共治时代也结束了……”

说罢，魔导师不再言语，悄然离开了国王的寝宫。仿佛那位躺在床上的，只是一个放弃任何求生希望的普通老人，而不是昔日里那个呼风唤雨的国王。没有人知道萨哈·莫兰拉究竟是怎么想的，他是代表魔导师群体脱离教团管辖效忠王室的关键人物之一，曾经是国王最坚定的左膀右臂。然而近些年，他开始越来越青睐野心勃勃的继承人维多利亚公主，将魔导师的效忠对象逐渐转移到了她的身上。但从他日常的表现来看，他却绝不是桑德拉或劳尔这般维多利亚的绝对拥趸，莫兰拉的心中究竟在打什么算盘现在仍然是个谜团。

当年叱咤风云，设立下议院以缓解社会裂痕的国王已经被病痛折磨成了虚弱瘦削的老人，身上遍布的魔导维生管让他已完全看不出人样。国王的身体恶化的很快，几个月前他还能勉强对着魔导通讯器宣读退位诏书，现在则已经神志不清，呼吸断断续续。身边的嘈杂对他而言仿佛置身事外，国王已经完全陷入了谵妄状态。

年轻时的雄心壮志，继位后的繁重工作，下旨设立下议院时来自各方的压力……他的青年时代几乎是在一天到晚的忙碌中度过的。为此，他甚至没有多少个人时间来享受作为国王的生活，和妻子也只是生下了一个女儿就几乎没有什么机会再缠绵。

维多利亚出生后，王后不久便因难产和心脏疾病去世，这个长相同他颇为相似的女儿成为了王后唯一留在这个世上的生命，让他恨不得把她捧到天上。女儿聪慧伶俐，学东西又很快，更重要的是，她有着远比男人还强烈的权力欲和野心。为了培养女儿作为接班人，他开始给女儿配备最好的班底：忠心耿耿的女骑士桑德拉、人称“剑圣”的将军恩斯特·布朗、有“贤者”称号的大魔导师萨哈·莫兰拉领导的国家魔导师团队，还有他亲自选定的首相……就在他竭力为女儿布局的时候，这场漫长而又致命的病痛袭击了他。

一开始，国王还能在医生和魔导师的调理之下工作，但很快，他的身体变得不能久坐，必须卧床静养。加之魔族入侵的严峻，他不得不将摄政的职责给了自己的女儿维多利亚，自己则坐镇幕后，观察着她的行动。就在王国风雨飘摇之际，横空出世的勇者劳尔势不可挡，接连斩杀数名魔族大将，带领节节败退的库尔兹军队转入全面反攻。魔族战争最终以劳尔砍下了魔王的头颅，魔族全线退兵而告终。维多利亚和彼时仍是国王的他都积累了无数声望，他被视为带领国家击败魔族的伟大帝王，呼吁国王重新主持政局的声音开始高涨。

从这时开始，事情走向了令他意想不到的方向。维多利亚突然囚禁了战争结束的最大功臣劳尔，并开始秘密搜捕圣女等同劳尔关系密切的人。桑德拉率领的王立骑士团甚至假扮成乱兵将劳尔故乡的村庄彻底铲除，就连劳尔的亲姐姐也死于乱军。这本该引起轩然大波的事情却没有透露到外界一丝一毫，维多利亚悄无声息地完成了对政府的全面控制。越来越多的大臣开始向她效忠，议会和内阁也开始在她的指挥下开会，而不是国王本人。他这才发现自己低估了亲女儿，她早就在战争期间开始布局自己的夺权之路了，而他还傻乎乎地被蒙在鼓里，觉得女儿不过是在帮自己分忧而已。在他意识到事情超出控制的时候，维多利亚已经基本控制了整个国王陛下政府，而他已经相当于被无形地软禁在了自己养病的斯莫尔宫。

再次见到维多利亚，已经是他的身体进一步恶化的时候了。那时的他开始接连咳嗽，甚至无法完整地一口气说完一句话。维多利亚带来了令他无比震惊的消息：她爱上了勇者劳尔，要拒绝同艾米尔伯爵进行政治联姻，同出身平民的劳尔结婚。为了符合王国法令，她希望册封勇者劳尔为贵族。这意味着他的亲生女儿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而他尽管对此颇有微词却也无可奈何：无论是身体状况还是女儿如今的地位，他已经无法同她抗衡了。远离权力中心让他已经失去了多数重臣的支持，老国王的脸面只能让他们保持恭敬，却无法让他们忤逆公主殿下的决议。他毫不怀疑自己如果下一道废黜维多利亚的旨意，恐怕连这个宫门都出不去就会被拦截。为了不破坏这仅剩的父女默契，国王只好选择闭口不言，默许了这一事实。维多利亚同劳尔订婚的那天，他一个人躺在床上，喝了很多酒，尽管这是医生明令禁止的。

此后不久，女儿为了实现她的野心，同一支魔族合作出兵攻打精灵，也着实令他意外。他试图告诫女儿王国强盛背后的危机，那些活不下去的民众将会给王国带来灭顶之灾。神圣同盟的起义仿佛印证了他的话，女儿却认为是圣女和教团蛊惑民众作乱造成的，正式终结了王国同教团保持了数百年的合作关系。教士们被赶出圣殿，教团和圣女被宣布为叛国者，圣乔治王冠领地被王国尽数收回，中央圣殿中的大神官成为了“高贵的囚徒”。这一乱象直到维多利亚设立隶属于王国政府的“库尔兹国教会”代替教团为止，从此库尔兹国王不仅是世俗领袖，还是教会的唯一领袖。也正是在这时，他萌生了彻底的退意：与其干坐在王位上，让维多利亚顶着公主的名头统治，不如顺水推舟，彻底从自己早已被边缘化的权力场中退下。维多利亚已经对勇者出手，对精灵出手，对贵族出手，对教会出手……自己这个国王难免不是她觊觎的对象。

趁着自己还能勉强维持清醒，国王宣读了退位诏书。但由于王国法令的限制，现任国王并不能主动放弃自己的头衔，无奈只好采取“双王共治”的权宜之计。即老国王仍然保留一切尊荣和称号，但放弃王位和统治权，维多利亚公主继位为女王，但在父亲死前不得正式加冕。退位诏书的颁布正式宣告了“维多利亚时代”的开始，不甘示弱的神圣同盟也正式发起了持续至今的内战，世界局势走向了比魔王战争时期更为混乱的局面。

所幸，这一切都将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了。国王早已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无非是哪天而已。他虽然并不是什么善良仁厚的君主，但也不忍看到库尔兹的子民在战乱中受难，如今终于可以摆脱这一切了……弥留之际的国王感到无比的轻松，自己此生已然了无遗憾，只盼望女神保佑自己那过度任性的女儿，希望身边辅佐她的人能够劝说她的所作所为，不要将库尔兹王国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走马灯般回顾了自己的一生后，在或焦急或恐惧的众人喋喋不休的争吵中，库尔兹国王悄然停止了呼吸。

魔导维生装置的红灯熄灭了。

不知是谁发现了国王已经了无生机的躯体，所有人一拥而上，围着那干枯而毫无生机的肉体哭喊起来：

“陛下——陛下！”

“陛下驾崩了！”

“陛下驾崩！快通知王宫、政府和贵族！”

“陛下——”

几名长年侍奉国王左右的仆从悲怆地哭喊着，医生们肃立在两旁，低下头来以示对逝者的敬意和追思。一只脚已经踏出门外的萨哈·莫兰拉冷眼看着这一切，不知他的内心在想什么。

二、维多利亚

“国王驾崩，女王万岁！”

悠长的声音在王宫中回荡，久久不绝。

库尔兹国王驾崩的消息迅速从郊外的斯莫尔宫传到了城内，将正在与劳尔缠绵的维多利亚叫醒。不仅维多利亚自己，常居于王宫的重要贵族、内阁大臣和主要的官员都在第一时间接到了消息。首相丽莎等人也在震惊之余匆匆起床，备好马车赶赴王宫，前去觐见如今库尔兹唯一的女王陛下。所有人都本能地意识到，旧时代已经彻底结束，明天将会是完全不一样的一天。

“陛下……陛下请节哀……”

“先王已逝，国不可一日无君，还请陛下尽快准备加冕仪式……”

“请陛下节哀，以国事为重……”

桑德拉等近臣围着默默垂泪的维多利亚女王，低声劝慰道。虽说维多利亚和先王的感情谈不上极深，但毕竟是亲生父亲，先王的猝然去世即使是维多利亚也会内心悲凉。但很快，这份父女亲情就在她的心中淡去，维多利亚的注意力开始转移到随后的加冕仪式上。对渴求权力和地位的她而言，这才是最令她魂牵梦绕的东西。

不仅如此，加冕为女王后，她也将和劳尔正式成婚，劳尔会被册封为亲王，正式成为库尔兹的王夫。对爱情和权力的双重期待很快冲淡了父王去世的痛苦，让维多利亚没流几滴眼泪就恢复了正常。

“都起来吧。”她示意身边跪倒一片的人们起身，“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先王的葬礼和本女王的加冕仪式要尽快举办，本女王希望能够比订婚典礼还要宏大。王国的主要贵族、官员、各行各业的代表人物和外国使节都要邀请，即使我们正处在战争中，也绝不能显得寒酸……本女王可是告诉你们，谁让本女王的加冕仪式不痛快，本女王就让他不痛快。明白了吗？”

“可……”新上任的财政大臣德拉缇娜刚想说现在国库已经十分紧张，战争耗费的巨大资金让王国政府已经数次加税，上到贵族下到平民都已经苦不堪言。先王葬礼和现任女王的加冕礼花费的成本都是天文数字，若要坚持举行只能再度征税，届时将有无数平民被逼入绝境……但在首相丽莎无奈而又苦涩的眼神示意下，她明白此刻不是违抗皇命的好时候，只能恭恭敬敬地附和道：“臣明白……”

“陛下。”丽莎终究还是看不过财政大臣那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窘迫神情，委婉地开口问道。“国库在战争上的支出已经占了很高的比例，全国臣民也已经勒紧了裤腰带支持战争，贵族领地征税的比例大大上浮，平民也几乎为了战时经济贡献出了一切。臣理解和支持陛下的加冕仪式是最重要的，只是关于资金方面，身为首相，臣有责任向您说明政府如今面临的巨大压力，这也是为了一个更加强大的王国……”

“这样吧。”不等丽莎继续说下去，维多利亚就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如果你们实在为难，那先王的葬礼就可以简化一下。毕竟父王应该也早就想安息了吧，低调一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本女王的加冕仪式没得商量，那些国民就是为了本女王而存在的！如果国库不够那就再去加税，为本女王献身的时候到了！”

“是……臣谨遵陛下的决定……”

丽莎略微松了一口气，同时承担加冕仪式和一场盛大葬礼带来的财政压力无异于杀鸡取卵，就算能筹措到足够的资金，恐怕王国的社会和经济也被破坏得千疮百孔。如今陛下松口，先王的葬礼可以略微从简，那么剩下的宝贵金币就可以投给她那该死的加冕礼。加税是万万不能的，如果再提高赋税比例，她都不敢想会有多少利益被剥夺殆尽的贵族和活不下去的民众投入圣女的怀抱，自己这届内阁怕是也要引咎辞职了。加冕礼的巨额预算只能从葬礼省下来的钱和政府日常开支里扣，女王陛下政府又要过上一段开源节流的苦日子。下议院议员的工资又要迟发了，与之相反的是贵族们还在追求纸醉金迷的享乐生活……

想到这里，头痛欲裂的丽莎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加冕礼可不是全部，后面还有女王陛下和勇者的结婚仪式呢……除非她真的冒着引发大规模民变的风险再加一次税，否则结婚典礼的钱还没有着落……只能期待精灵占领区多搜刮点财富送来，或者政府就只能对一向合作良好的贸易同盟开刀了。

正当丽莎像个吝啬的管家婆一样搜肠刮肚地寻找每一笔钱的来路时，女王陛下还在侃侃而谈她对加冕礼的宏大规划：“本女王要在全王都居民的见证下前往圣殿，由总主教比尔斯和大神官波瑞娜加冕，并获得贵族的承认……所有男爵以上的有地贵族都有观礼资格，内阁和议会也都要来……王立骑士团和禁卫军负责保卫工作，王国的主要部门，政府各部、国家魔导师协会、皇家科学院和陆海军等都要派人参加。各国的使节包括精灵和魔族，还有与我们合作的东方志愿者也要参加，本女王要让所有人都看到，我才是库尔兹王国唯一正统的支配者，无论是贵族、教会、军队、平民还是社会各界，都必须效忠于我！”

“陛下。”丽莎适时地提醒道。“国家魔导师和将军们许多都在前线，贸然召回他们可能会……”

“我才不管！”维多利亚粗暴地打断了丽莎的话。“本女王的加冕仪式是最重要的事情，我不相信前线没有了他们就没法打仗了！作战行动推迟一天也无所谓，让他们把任务交给自己的副手，等加冕礼结束再回去也不迟！前线的中将以上军官和国家魔导师代表必须回到王都，准时参加加冕礼！”

“明白了，我这就安排相关事宜！”丽莎跪在地上连连点头，负责相关事务的内阁大臣也急忙记下自己需要立即着手的工作。很快聚集在女王寝宫里的人就减少了很多，众人在争先恐后地重申对女王陛下的忠诚后就各自离开了，接下来要抓紧每分每秒准备葬礼和加冕礼这两件足以载入史册的大事。房间内顿时只剩下了桑德拉、劳尔等少数亲信。

“终于如愿以偿了，公……女王陛下。”劳尔兴奋而又幸福地握住维多利亚的手，在其他人面前他可不敢公然僭越，仍然称呼即将正式加冕的女王为“公主殿下”。

“是啊……”维多利亚也不免昂起头感慨，激动之情溢于言表。纵然她内心早已清楚，自己对王位的继承权无可辩驳。但当那一天真正来临时，没有人能够做到无动于衷。她露出自信和骄傲的笑容：“本女王的野心不会落空，我会在这战火纷飞的时代拯救库尔兹王国，乃至……整个世界！”

三、葬礼

沉寂多日的教团中央圣殿开门了。

暨那场由圣女反叛引发的“教会大分裂”后，原本的神光教团已经彻底成为了遭到王国通缉的叛军，而被置于王国政府控制之下的库尔兹国教会也许久未举办任何圣事。经历了女神诱惑事件后，维多利亚对教团相关的事务格外警惕，新生的库尔兹国教会尽管已经完全丧失了独立性，但维多利亚仍然不乐于见到教会在民众中增长它的地位。

曾经喧闹而神圣的中央圣殿再也不是库尔兹人的信仰中心，紧闭的大门让它变成了一座华而不实的囚笼，囚禁着这个国家最高贵的囚徒——大神官波瑞娜。而库尔兹国教会事实上的领导者，大主教比尔斯并不愿意住在这个庄严而神圣的地方，沉溺于肉欲，身边总是围绕无数男人的她居住在王城内自己的私宅里，每日都和不同的男人交欢。

在维多利亚竭力去除教团影响的教育下，大多数王都居民已经许久没有踏足门庭冷落的圣殿了。从外面看完全看不出它是一座仍在运转且有人居住的建筑，倒像是某个逝去时代的纪念碑。王立骑士团的骑士守卫在门口，不仅隔绝了大神官波瑞娜离开圣殿的可能，也阻挡了民众或好奇或虔诚的窥探。也正因为如此，大多数民众在接到要求他们前往圣殿的要求后都惊讶不已。如今的女王陛下早在做公主时就不是什么虔诚信徒，神圣同盟叛乱后教团更是成了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存在。陛下怎么会突然命令大家到圣殿去？

但随着治安官和政府的职员拿着盖了王室印章的羊皮纸高声说明，民众们逐渐明白了过来：此前宣布退位的先王去世了。按照惯例，去世的前代国王应当被安葬在圣殿里的墓地，以求灵魂早日被女神接纳，因此陛下这才难得地开启了圣殿。

高大的主殿堂内点着无数根蜡烛，照亮了屋顶已经褪色的古老壁画，上面画着女神和历代圣女的画像，以及库尔兹古老时代的诸王受到神明眷顾的传说。国王的遗体已经被安葬在圣殿里的墓室，国家魔导师长莫兰拉和他的副手利普利负责主持整个下葬仪式，并用魔法永久封闭了盛有国王遗体的白色棺材。大主教比尔斯也一改往日的放荡轻佻，头戴黑纱，口中低语古老的圣言，将照亮墓室的长明灯和金色十字架放置在了棺材上。被迫出席的大神官波瑞娜高声为国王念诵悼词，熟练的工匠早已在墓室上方刻了国王的名字、生卒年月和头衔，下面的小段纪念词是他的独生女，维多利亚女王亲手为父亲撰写的：

“这里埋葬着一位伟大的国王，一位慈祥的父亲和开明的统治者。他带领王国赢得了魔族战争，走出了战争的阴影。他设立了国王陛下最忠诚的下议院，让普通民众的声音也能被王室听到。凡间的语言道不尽我们对他的思念，他的伟大和功绩将永世长存。他为国奉献一生，如今归于尘土。愿他能够安息，愿诸神保佑库尔兹，上天保佑国王！”

能够站在圣殿里的都是库尔兹最尊贵的贵族、顶尖魔导师和政府重臣，闲散贵族、普通官员和民众等只能在殿外排队，在穿着黑袍的普通教士安排下遥遥地跪拜国王陛下的陵墓。所有人手中都握着蜡烛，军人和贵族都穿上了最庄重的礼服，女眷身着黑白等素色长裙，面覆黑纱。同前国王关系密切的几名王室亲戚肃立不语，默默哭泣着。

圣殿中央，维多利亚女王携同未婚夫劳尔一起站在国王的陵墓前最显眼的位置，正对着洁白的棺材。他们的身边站着手握圣杖的神官波瑞娜和大主教比尔斯，面纱之下的比尔斯正悄悄观察着女王陛下的一举一动。今天的维多利亚女王一改平时的奢华艳丽，只穿着简单的白裙，除了脖颈的项链和头上束发的蝴蝶结外再无任何装饰，脚上也穿了肃穆的黑高跟鞋。劳尔穿着黑色的校官军礼服，别着勋章，挽着维多利亚的手。女王肃立在墓前，久久地注视着阴阳两隔的父亲，却并没有哭出声来。直到国王完全下葬，棺材和墓室被彻底封锁，她这才转过身来，面向所有来客。魔法放大后的声音立刻响彻整个圣堂：

“今天，王国的贵族和臣民们齐聚在此，送别库尔兹历史上最伟大的国王。他的灵魂已得到安息，不再被俗务困扰，永远地享受了和平与安宁……”

女王简单地几句总结了自己父亲的人生，数次赞扬他的“伟大与仁慈”，她称国王统治的时代是一段“值得怀念的旧时光”。女王甚至难得地称赞了国王设立的下议院，“下议院让我们忠诚国民的呼声得以被君主听到”，并正式对外宣布，她和劳尔的婚姻得到了父王的祝福，没有任何人应该对此提出疑问。

但很快，女王话锋一转，开始提起了国王逝去之后的世界：

“Le roi est mort, vive le roi！”她口中吐出一段难以理解的话语。“古老语言中的短语，翻译成如今的库尔兹语意思是：国王驾崩，国王万岁。它标志着库尔兹王国乃至整个大陆的悠久传统，即新国王将在先王驾崩后自动继位，避免王位出缺。这种优良传统保障了王权和国家的连续性，体现了君主的权威。如今，先王的遗体已被安置在中央圣殿，权力移交将自动发生……我在此庄严宣布：双王共治的时代已经结束，斯莫尔宫将不再是退位国王的御所。加冕仪式将在近日举行，我将正式成为你们的新女王，并且是唯一的女王！崇敬并满怀感激地迎接新时代吧，庶民们！向你们的统治者，全库尔兹的女王维多利亚一世致敬！”

距离维多利亚最近的比尔斯感叹着“果然，这位女王心中最重要的还是她的权力啊”一边顺从地鼓起掌来。从距离棺材最近的王室贵族开始，挤满了圣殿的其他贵族、贤者魔导师、内阁重臣们一股脑地跪了下去。殿外的普通民众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教士们的指挥下纷纷匍匐在地，无数人的异口同声喊出了震彻整个王都的齐声高呼：

“女王陛下万岁！”

“女王陛下万岁！”

“女王陛下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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