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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折,甘泉与烙印,1

小说:甘泉与烙印 2025-09-13 09:12 5hhhhh 7340 ℃

门把手“咔哒”一声轻响。

笛灵的心脏猛地一缩。他几乎是弹射般从地上站起来,动作太快带起一阵眩晕。

门开了。

小黑低着头走了出来。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小小的身影在明亮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单薄脆弱。他没有看笛灵,径直从笛灵面前走过,带着一种梦游般的恍惚,仿佛笛灵和他周围的一切都只是模糊的背景板。

“小……”他看着小黑摇摇晃晃、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风吹倒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口,他犹豫了一下,咬了咬牙,像影子一样跟了上去,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几米远的距离。他不敢靠近,更不敢出声,只是提心吊胆地盯着小黑。

小黑好像完全没有察觉身后有人。他机械地走出院子,然后往马路对面走去。

就在这时——

“嘀——”

一声尖锐、凄厉的汽车喇叭声。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午后。

一辆银灰色的轿车,如同失控的野兽,正从拐角处疾驰而来。

小黑被这突如其来的噪音惊得浑身剧震。他猛地抬起头,涣散的瞳孔终于有了变化。刺目的阳光、刺耳的噪音、还有那带着死亡气息扑面而来的车子。这一切瞬间击穿了他麻木的屏障。他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连恐惧都来不及升起。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冰冷的车头在视线中急速放大。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就在此时,一道身影如同离弦之箭,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冲力,从斜后方猛扑过来。

是笛灵。

他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呼喊,所有的力量都凝聚在那奋不顾身的一扑上。他用尽全身力气,双手狠狠推在小黑单薄的背上。

“唔”

小黑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向前推飞出去。他狼狈地、重重地摔在路边的绿化带里,柔软的草叶和泥土溅了他一身。手掌和膝盖传来火辣辣的刺痛。

几乎是同一时间——

“嘭”

一声沉闷得令人心脏骤停的巨响。

小黑惊恐地挣扎着,他从草地里抬起头,他看到——

笛灵的身体,像一片被狂风撕扯的落叶,被疾驰的车头狠狠撞飞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然后“咚”地一声,重重地摔落在几米开外的柏油路面上。像一具被丢弃的玩偶。

刺目的鲜血,迅速从笛灵的身下蔓延开来,在灰黑色的路面上洇开一大片刺眼的红色。

死寂。

绝对的死寂。

下一秒,路人的尖叫声、司机的惊呼声、刺耳的刹车声才如同潮水般猛地涌入小黑的耳朵。但他什么都听不真切了。他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滩迅速扩大的、刺目的红色,和笛灵那一动不动、毫无生气的身体。

“哥……哥……”破碎的声音从他喉咙里挤了出来。

比之前被笛灵压迫窒息时更甚千倍万倍的恐惧,像无数冰锥瞬间刺穿了他。

哥哥要死了,哥哥为了救他……要死了。

之前所有的怨恨、麻木、绝望,在那个一动不动的身体面前,全部粉碎。

“哥哥——”小黑发出一声尖叫。他手脚并用地从草地里爬起来,像疯了一样扑向那团刺目的鲜红。他重重地跪倒在笛灵身边,颤抖的手想碰又不敢碰,只能悬在笛灵满是鲜血的身体上方剧烈地抖动着。

“哥哥,哥哥!”他撕心裂肺地哭喊,眼泪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他徒劳地用手去捂笛灵头上流血的伤口,温热的血液沾满了他的手指,那黏腻的触感和刺鼻的铁锈味让他胃里翻江倒海,但他不管。他只想让那血停下来。“救命!救命啊!谁来救救我哥哥......”他朝着周围混乱的人群哭喊,声音嘶哑绝望。

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医护人员迅速将笛灵抬上担架。小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揪住一个医护人员的衣角,语无伦次地哭喊着:“求求你,求求你们救救他,他是我哥哥,他不能死。”他被医护人员半抱半拽地带上了车,眼睛一秒都没有离开过担架上那个毫无生息的身体。

医院,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惨白的灯光,冰冷的走廊。

笛灵被推进了急救室,红灯亮起。

小黑像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瘫坐在急救室门外的长椅上。他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止不住地剧烈颤抖。脸上泪痕交错,混合着干涸的泥土和暗红的血渍,狼狈不堪。他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大门,眼神里只剩下恐惧和祈求。奶奶闻讯赶来,老泪纵横地将他搂进怀里,他也只是僵硬地靠着,身体依旧抖个不停。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煎熬。

终于,急救室的门开了。医生走出来,神情疲惫但带着一丝宽慰:“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但颅内有出血,需要观察,还在昏迷中。”

奶奶捂着脸哭出了声。小黑紧绷的身体猛地一松,像是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的力气,整个人软软地顺着椅子滑下去,跪坐在地上,肩膀剧烈地耸动,发出止不住的呜咽。

病房里,笛灵躺在白色的病床上,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各种仪器连接在他身上,发出规律而冰冷的“嘀嘀”声,屏幕上跳动着绿色的线条和数字。

小黑固执地守在床边,奶奶劝他去休息,他只是用力摇头,眼神仿佛粘在笛灵毫无血色的脸上。他搬来一张矮凳,安静地坐在那里,小小的身体挺得笔直,像一尊沉默的守护雕像。

他开始了纯粹的、沉默的守护。

奶奶送来的饭菜,他只是机械地吃几口,味同嚼蜡,只为了能维持体力继续守着。他拒绝了奶奶换班的提议,固执地守着每个夜晚,又固执地迎来黎明。疲惫像沉重的铅块压着他的眼皮,但他用力掐着自己的手心,用疼痛驱散睡意。他不能睡,他得看着哥哥。

两天两夜过去,小黑的眼下挂上了浓重的青黑,小脸愈发瘦削憔悴,只有那双眼睛,因为极致的专注和担忧,亮得惊人。

又是一个黎明。窗外透进灰蒙蒙的天光。

笛灵的意识,在一片混沌的黑暗和尖锐的疼痛中艰难地挣扎。刺耳的刹车声、自己飞出去的失重感、骨头碎裂的剧痛、还有……小黑撕心裂肺的哭喊……这些碎片像锋利的玻璃渣在他脑海里搅动。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眼皮更是有千斤重。

他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睁开眼睛。

模糊的视线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刺眼的白色。然后,他艰难地转动了一下眼珠。

视线向下移动。

他看到了。

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正枕着胳膊,趴在他的病床边缘。那小脑袋的主人似乎累极了,即使在睡梦中,小小的眉头也微微蹙着,眼角还残留着干涸的泪痕。晨光勾勒出他疲惫的侧脸轮廓,嘴唇因为缺水而有些起皮。

是……小黑。

笛灵干涩刺痛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张疲惫的睡脸。车祸瞬间的恐惧、自己濒死的冰冷、还有……之前小黑空洞绝望的眼神……所有的画面疯狂地交织、碰撞。

一股汹涌的情感洪流,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

他张了张嘴,想说话,喉咙却像被砂纸磨过,只能发出一点极其微弱、破碎的嘶哑气音:

“小……黑……”

小黑搭在床边的手猛地一颤。他倏地抬起头。几缕散乱的头发贴在汗湿的额前,那双因为极度缺乏睡眠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瞬间睁得滚圆,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尚未完全散去的恐惧,死死地锁住了笛灵的脸。

笛灵真的醒了。

不再是毫无生气的苍白,那双刚刚睁开的眼睛里,虽然虚弱、干涩,却有了焦距,正清晰地望着他。

小黑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狂喜的浪潮还没来得及涌上,他就撞进了那双眼睛里蕴含的、浓得化不开的情绪——

不是命令,不是冰冷,不是掌控。

是深不见底的歉疚,是沉甸甸的痛悔,是小心翼翼的祈求。

紧接着,笛灵干裂的嘴唇极其艰难地翕动着:

“小…黑……”他艰难地喘息了一下,胸口的起伏牵扯到伤处,让他眉头痛苦地拧紧,但他强忍着,目光依旧紧紧锁着小黑,用尽力气吐出后面的话:“对…不起…哥哥…知道错了……”他停顿了一下,仿佛这几个字耗尽了肺里所有的空气,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才终于续上那带着哭腔的尾音:“求…求你…原谅…我…”

“轰——”

哥哥在生死边缘挣扎回来后的第一句话,不是喊疼,不是要水,而是卑微的道歉和恳求。这句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向小黑心中的壁垒。

哥哥为了救他,差点死掉……

哥哥刚从鬼门关爬回来,浑身是伤,第一句话……却是向他道歉、求原谅……

“呜……哇——”小黑压抑不住的嚎啕大哭。他整个人扑倒在笛灵的病床边缘,小小的身体因为剧烈的哭泣而疯狂地颤抖。眼泪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砸在雪白的床单上。

他拼命地摇头,头发蹭在笛灵的手臂上,喉咙哽咽得完全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能发出破碎的、不成调的呜咽和抽泣。他想说“不是哥哥的错”,想说“是我害了哥哥”,想说“不要道歉”……可所有的话语都被汹涌的泪水堵死在喉咙里。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伸出两只冰凉、的小手,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地攥住了笛灵。因为太用力,连指关节都泛白了,他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恐惧、后怕、依赖和失而复得的情感,都通过这紧紧的交握传递过去。他害怕一松手,哥哥又会毫无生气地躺回去。

笛灵的手被小黑紧紧攥着,清晰的颤抖透过皮肤传来。他看着小黑趴在自己床边失声痛哭、浑身颤抖的样子,一股如释重负的暖流,淹没了之前的惶恐和不安。他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疲惫和眩晕。

“他……原谅我了……”这个念头像温暖的潮水,包裹住了他饱受创伤的身体和灵魂。

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沉重的眼皮再也支撑不住。笛灵甚至来不及再说什么,嘴角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下一秒,那点微弱的力气彻底耗尽,眼睛缓缓地闭上。他的呼吸变得悠长而平稳,陷入了一种比之前更深、更沉的睡眠。只是那只被小黑紧紧攥住的手,依旧没有抽回,安静地留在那冰凉的掌心之中。

小黑感觉到笛灵的手放松了力道,呼吸也变得均匀悠长。他猛地止住哭声,惊慌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向笛灵的脸。当确认笛灵只是又睡着了,他才长长地松了口气,肩膀无力地垮塌下来。他小心翼翼地将笛灵的手放回被子里,掖好被角。然后,他重新趴回床边,红肿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笛灵沉睡的侧脸,无声的泪水依旧在滑落,但身体已经不再剧烈颤抖。

这一次,笛灵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下午。他的脸色不再像之前那样吓人,嘴唇的干裂也缓和了许多。他缓缓睁开眼,意识比昨天清晰了不少,身体的剧痛依旧清晰,但那种沉重的眩晕感减轻了。

他下意识转动眼珠,第一时间就看向床边。

小黑依然在那里。

小小的身影蜷缩在矮凳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他显然累极了,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微微蹙着,原本就瘦削的小脸似乎又凹陷了一些,一只手还无意识地搭在笛灵的床边。

看着小黑这副疲惫到极点却固执守候的样子,笛灵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他动了动干涩的嘴唇,声音依旧沙哑,但比昨天好了一点:

“小黑……”他轻轻唤道。

小黑像受惊的小鹿般猛地一颤,瞬间惊醒。他几乎是弹跳起来,慌忙凑到床边,紧张地看向笛灵的脸:“哥,你醒了,感觉怎么样?疼不疼?要喝水吗?”。

笛灵看着弟弟那张写满疲惫和关切的憔悴小脸,心里的酸涩更重了。他微微摇了摇头,目光温和地看着小黑,带着深深的歉疚和心疼:

“对不起……”他再次开口,声音低沉而认真,“又让你担心了……”他顿了顿,看着小黑那明显熬红了的眼睛,接着说:“哥没事了……听话,你……回去休息吧。好好睡一觉。”

小黑立刻用力摇头,动作幅度很大:“我不累,我就在这儿。”他往前挪了挪凳子,重新坐得笔直,眼神坚定地看着笛灵,像是在宣告自己的决心。

笛灵感受到弟弟的坚决,也不再坚持,或者说,他也没有力气再坚持了。此刻他的心中五味杂陈。那句“对不起”说出口了,小黑也哭了,也紧紧抓住了他的手……可是,这真的够了吗?天残酷的调教,那些冰冷的命令,那些窒息感和恶臭,那些屈辱……难道仅仅因为自己救了小黑,这一切就能一笔勾销,就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吗?

他的嘴巴无意识地翕动了几下,喉咙里滚动着更深的歉意、更复杂的解释、或者是一些苍白的保证。他想说“我再也不会那样了”,想说“我不是真的把你当工具”,想说“那会儿我像是被魔鬼附身了”……但每一个字眼都显得苍白无力。他最终只是颓然地闭上了嘴,眼神复杂地重新投向惨白的天花板。他害怕自己任何多余的话语,都会打破这脆弱得如同肥皂泡的平静,重新揭开小黑刚刚结痂的伤疤。

小黑同样陷入了沉默。他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自己衣角。哥哥醒来的喜悦和失而复得的庆幸,此刻被一种更混乱的情绪冲刷着。浓重的自责像冰冷的潮水:如果不是他像丢了魂一样过马路,哥哥怎么会躺在病床上?哥哥差点为他死了。这份愧疚沉甸甸地压得他喘不过气。

可这份愧疚之下,那深埋的恐惧和残留的痛苦也像水底的暗礁,尖锐地刺痛着他。哥哥醒来第一句话是道歉,那眼神里的悔恨那么深……可是,那个把他按在身下,用冰冷的声音命令他,几乎将他闷死的哥哥,和眼前这个虚弱道歉的哥哥,是同一个人吗?他该相信哪一个?以后……还会变回去吗?

他偷偷抬起眼皮,飞快地瞥了一眼笛灵苍白的侧脸,那紧抿的嘴唇和眉宇间的痛楚,让他心里又是一阵紧。他想靠近一点,可身体里残留的恐惧本能地让他僵住。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哪怕只是问问“还疼不疼”,可喉咙也像被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只能更深地低下头,将自己缩得更紧,像个迷路的孩子,在巨大的茫然和矛盾中不知所措。

病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监护仪规律的“嘀嘀”声在空旷中回响。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两人之间投下明暗交错的条纹,像一道无形的鸿沟。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要将两人彻底淹没时——

“吱呀。”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奶奶拎着一个保温桶,脚步蹒跚地走了进来。她脸上带着疲惫,但看到笛灵睁着眼睛,眼中立刻迸发出欣喜的光芒:“小灵醒了?感觉好点没?”她的目光随即落到像小鹌鹑一样缩在凳子上、眼圈通红小黑身上,又看了看病床上同样沉默、眼神复杂的笛灵,心中了然。

“来来来,都饿了吧?奶奶熬了香喷喷的鸡汤,最补元气了。”奶奶刻意放轻了动作,脸上堆起温和的笑容,声音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她走到床边,利落地放下保温桶,拧开盖子。一股浓郁的香味弥漫开来,冲淡了消毒水的冰冷味道。

“小黑,”奶奶自然地招呼着,像没察觉到刚才凝滞的气氛,“去把床头柜擦擦干净,扶你哥稍微坐起来一点,这样好喂。”她的语气平常得像是在家里吩咐他拿筷子。

这再寻常不过的指令,像一根轻柔的线,一下子将小黑从混乱的思绪中拽了出来。他像找到了主心骨,立刻站起来,动作麻利地抽出纸巾擦拭床头柜,然后又小心翼翼的托着笛灵的肩膀和后背,帮助他坐起来。在这个过程中,他的手指不可避免地碰到了笛灵的手臂,两人身体都轻微地僵了一下,但谁也没有躲开。

奶奶盛出两碗热气腾腾的鸡汤,把其中一碗递给小黑:“喏,小心烫。”又把另一碗端到笛灵嘴边,用勺子轻轻搅动。“来,小灵,张嘴,慢点喝,小心烫。”

食物的香气和奶奶温和的絮叨,像暖流般注入了冰冷的病房。

笛灵顺从地张开嘴,他看着奶奶慈祥的脸,又看了看旁边低着头、小口小口的喝汤的小黑,紧绷的心弦,在奶奶营造的这片日常烟火气中,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味道……怎么样?”奶奶一边喂,一边看似随意地唠着家常。

“嗯……好喝。”笛灵低声回答,声音有些闷。

“小黑呢?奶奶熬的汤好不好?”奶奶又转向小黑。

小黑被问得一愣,抬起头,下意识地点头:“嗯……好喝。”声音小小的,带着点鼻音。

“那就好,”奶奶笑了,“多喝点,都瘦了。等小灵好了,奶奶再给你们做红烧肉,好不好?”

“好……”笛灵应了一声。

“嗯……”小黑也含糊地应着。

就这样,在奶奶温和的引导下,那些沉重的、令人窒息的话题被暂时搁置了。他们开始断断续续地说起汤的味道,说起窗外的天气,说起奶奶路上看到的花开了……话题琐碎、平常,甚至有些笨拙,但恰恰是这份笨拙的日常,像一把钝刀,缓慢却有效地切割着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隔阂。

吃完饭后,奶奶笑着摸了摸小黑的奶的说:“小黑,你也累了好几天,下面两天就换奶奶来照顾小灵吧,你也该回家好好休息了”

小黑的眼里又开始湿润起来,不过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就这样,在奶奶的照顾下,出院的日子终于到了。医院里那股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被甩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带着阳光和尘土气息的家的味道。笛灵坐在奶奶推着的轮椅上,身体比在医院时松快了些,但心头的沉重却丝毫未减。

家里的一切似乎还是老样子,却不知为什么又带着一种疏离感。笛灵被奶奶小心地扶到客厅沙发上坐下。短暂的安置之后,空气里那种微妙的平静又弥漫开来。

笛灵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那扇熟悉的房门——那间他和小黑曾经共眠的房间。他想起自己和小黑曾挤在一张床上互相依偎着入睡,但那却仿佛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转向正在给他倒水的奶奶。

“奶奶……”笛灵的声音带着点犹豫,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沙发扶手上磨损的纹路,“我……我这次伤得有点重,晚上……可能睡不安稳,翻身啊、起夜啊什么的……”他顿了顿,避开奶奶探究的目光,视线落在自己的膝盖上,“要不……我暂时和小黑分开睡吧?这样……不会吵到小黑睡觉。”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理由听起来苍白又刻意。坐在旁边矮凳上的小黑,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他抬起头,看向笛灵的侧脸,眼神中既有难过,也有庆幸。他嘴唇抿得紧紧的,重新低下头,盯着自己绞在一起的手指。

奶奶端着水杯的手停在半空。她看看笛灵躲闪的眼神,又看看小黑几乎要把自己缩进凳子里的样子。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将水杯轻轻放在笛灵面前的茶几上。

房间里静得能听到墙上老挂钟的秒针走动声。

奶奶慢慢地叹了口气,她走到笛灵身边坐下,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拍了拍笛灵放在膝盖上的手背,她的手温暖而粗糙。

“小灵啊,”奶奶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奶奶年纪大了,你们小哥俩心里头想的啥,奶奶未必全懂。闹别扭也好,心里有疙瘩也好……”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笛灵低垂的头和小黑僵硬的背影,语重心长地说:“奶奶只晓得一件事,这心里头的事啊,就像衣服上沾了脏东西,你把它藏起来,塞到柜子最底下,眼不见为净,可它不会自己变干净,反而会捂得发霉,味儿越来越大,最后糟蹋了整件衣裳。”

她没有追问那脏东西到底是什么,只是平静而温和地看着笛灵:“躲着,避着,假装啥事都没发生……那不是办法啊,孩子。”

她的话,像一颗石子,在笛灵和小黑各自的心湖里都激起了层层涟漪。

笛灵放在膝盖上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奶奶的话精准地戳中了他的心态。他以为分开睡是划清界限,是保护小黑,是给自己一个喘息的空间……可奶奶却说,这是藏起来,捂得发霉。他想说点什么辩解,却发现自己哑口无言。

小黑依旧低着头,但肩膀的僵硬似乎缓和了一丝。奶奶的话,像一道微弱的光,隐约照见了他心里那片巨大的、不知如何是好的茫然。原来……哥哥要求分开睡,是在躲他吗?躲什么呢?躲那件事?还是……躲他这个人?这个认知让他心里又酸又涩。

奶奶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她站起身,重新拿起水杯,塞进笛灵手里:“先把水喝了,睡哪儿的事……”她又叹了口气,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你既然觉得分开睡能休息好,那就先分开吧,就睡你刚来时住的那屋,奶奶给你多铺一床褥子。”她最终答应了笛灵的请求。

晚上,笛灵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身下的褥子铺得再厚,也驱不散那股深入骨髓的僵硬感。身体的疼痛是减轻了许多,可心口那块沉甸甸的巨石,却压得他辗转反侧,毫无睡意。奶奶的话,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每一次都撞得他心头发慌。

他烦躁地掀开薄被,摸索着打开了床头那盏光线微弱的小夜灯。昏黄的光晕只照亮了床头一小片区域,反而衬得周围更黑了。他盯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斑,良久,终于吐出一口浊气。算了,不睡了。

他有些吃力地撑起身子,挪到放在床边的轮椅上。冰凉的金属扶手触碰到掌心,让他打了个激灵。

轮椅无声地滑过门槛,驶入黑暗的走廊。走廊很长,两边紧闭的房门像沉默的守卫。唯一的光源,是走廊上那扇老式窗户——今晚是满月,清冷、明亮的月光,如同水银般倾泻而入,在深色的地板上铺开一道长长的、银白色的光带,一直延伸到走廊深处。

笛灵缓缓地转动着轮子,沿着这条月光铺就的小径前行。他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扭曲地投射在墙壁上。就在他行驶到走廊正中间、月光最盛的地方时,他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月光勾勒出前方不远处,一个小小的、同样静止的身影。

是小黑。

他也没有睡。

他穿着单薄的睡衣,静静地伫立在月光里。他似乎正要往笛灵卧室的方向走,清辉落在他同样苍白的小脸上,那双总是低垂或躲闪的眼睛,此刻带着一丝惊愕,直直地望了过来。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只有清冷的月光,无声地流淌在两人之间,照亮了彼此眼中清晰可见的茫然无措和……某种呼之欲出的东西。

几乎是同一时间,两个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了同一个音节:

“你——”

声音奇异地重叠在一起,在寂静的走廊里荡开一丝微弱的涟漪。

然后,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两人都瞬间噤声。他们都下意识地等着对方把话说完,空气里只剩下彼此压抑的呼吸声。

沉默再次蔓延,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令人心焦。

又是几乎同一时间,像是某种无形的默契,或是相同的冲动驱使,两人再次开口:

“我——”

声音又一次重叠。

这下,连最后一点声音也消失了。走廊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寂静和那清冷的月光。

笛灵看着月光下小黑那张不知所措的小脸,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不能再躲了。

笛灵深吸一口气,他鼓起全身的勇气,迎着小黑的目光,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们……到院子里走走吧?”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小黑沉寂的眼底激起了一层波澜。他似乎没料到笛灵会主动提出这个,身体轻颤了一下,眼神里掠过一丝犹豫。

几秒钟的沉默,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小黑缓慢地点了点头。他没有发出声音,只是默默地转过身,走到笛灵的轮椅后面,伸出两只小手,轻轻地搭在了轮椅的推手上。

轮椅在寂静的走廊里重新启动。小黑推得很慢,很稳,几乎没有声音。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融合、又分开,投射在墙壁上,随着他们的移动而缓缓流淌。

他们一前一后,沉默地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向那扇通往月光庭院的后门。那扇紧闭的门后,是清冷的夜风,是婆娑的树影,是满地流淌的银辉。

沉重的门轴发出“吱嘎”一声轻响,院子里微凉的夜风涌了进来,轻柔地拂过两人的脸颊。

小黑将轮椅停在院子中央。月光毫无遮拦地洒落下来,让小小的庭院笼罩着一层朦胧的清辉。老槐树的影子投在地上,枝桠交错,如同凝固的水墨画。

笛灵深深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胸腔里那股郁结的浊气似乎被冲淡了些许。他没有回头,目光落在摇曳的树影上。身后的小黑,也静静地站着,小小的身影在月光下拉出短短的影子。两人之间依旧沉默,但笼罩在走廊里的紧绷感,在这开阔的月光下,似乎被稀释了,化作了某种更坦然的静默。

“我……”笛灵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比在走廊里更轻,“睡不着。”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积攒勇气,又像是单纯地陈述一个事实。

身后传来极其轻微的衣服摩擦声,小黑似乎挪动了一下脚步。

“我……”一个同样轻微的声音从小黑的方向传来,轻得仿佛会被夜风吹散。“……怕做噩梦。”他终于说出了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孩子气的坦诚。他没有说是什么样的噩梦,但那个怕字,像一颗小石子,清晰地投入了笛灵的心湖。

笛灵的心脏像是被那个字轻轻攥了一下,他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微微收紧。他没有立刻回应,目光依旧望着远处的黑暗,但身体却微微向后靠了一些,仿佛想要离身后的小黑更近一些。

月光如水,静静地流淌在两人身上,也流淌在这片小小的、被沉默和未尽之言填满的庭院里。夜风穿过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温柔的叹息。这沉默不再令人窒息,反而像一层薄纱,包裹着两人小心翼翼探出的触角,为他们提供了一个暂时安全的缓冲地带。

小黑犹豫了一下,往前挪了一小步,站到了轮椅的侧面,离笛灵更近了一些。他没有看笛灵,只是低着头,看着地上自己被月光照出的小小的影子。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轮椅扶手上冰凉的金属花纹。

笛灵的声音在寂静的庭院里响起,打破了月光下的沉默,也撕开了包裹在自己心口的一道旧痂。他没有看小黑,目光失焦地望着前方婆娑的树影,仿佛穿透了时间和空间,回到了那些冰冷而压抑的岁月。他的声音不高,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你知道吗,小黑,”笛灵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轮椅扶手上冰凉的金属纹路,“我以前……特别怕考试。”他顿了顿,夜风拂过他额前的碎发,带来一丝凉意。“不是怕题目不会做,是怕……怕拿不到满分。”

“有一次……是数学吧。”他的声音更低了一些,像是陷入了回忆的泥沼。“题目都会,答案也都对。就是……就是一道证明题,忘了写那个解字。”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自嘲弧度,“就少写了一个字。”

“卷子发下来,99分。”笛灵的目光依旧空洞地望着前方,但身体却不自觉的绷紧了,仿佛那冰冷的分数和随之而来的风暴就在眼前。“我爸看到分数的时候,脸一下子就黑了。”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颤抖,“他一句话都没说,直接把我拖进了书房……皮带……抽在屁股上,火辣辣的疼。”

笛灵的叙述很平,没有过多的形容词,但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石头砸在地上。“一下,又一下……我哭着喊‘爸我错了。下次不敢了。’可他不听。我妈就站在门口,她没拦着,只是皱着眉,声音又冷又硬地问我:‘为什么这么粗心?这么低级的错误现在还在犯,以后怎么办?’”他模仿着记忆中那冰冷质问的语气,让听的人心头发寒。“直到……直到血痕都出来了……他才停手。”他说到这里,放在扶手上的手猛地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声。

小黑早已停下了抠扶手的动作。他僵直地站在轮椅旁,小小的身体像被冻住了一样。他微微侧过头,眼睛睁得大大的,难以置信地看着笛灵的侧脸。

笛灵没有停顿,仿佛一旦开口,就必须把沉积的淤泥全部倾倒出来。“这还不是最难受的。”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哽咽,但很快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在家里……我没有门。”他自嘲地笑了笑,“我的卧室门,永远不能关。他们说,关门就是有秘密,就是心思不正。”他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我写的日记……他们想看就看,还当着我的面点评,说我写得幼稚,说我心思重。后来……”他的声音终于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他们在我房间里……装了监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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