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台的办公桌小得不可思议——与其说实用，不如说更多是为了好看。这张桌子也彰显着诊所内部的等级秩序，只有伊尔莎办公桌的一半大，和麦克斯韦医生办公室里那张巨大的书桌比起来，更是微不足道。桌上放着一个仿金的铭牌，用优雅的字体写着：玛丽亚·巴斯克斯。玛丽亚颤巍巍地坐进那张小小的转椅里，双手交叠在腿上，来抑制住它们的颤抖。

伊尔莎跟了过来，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精准而富有节奏，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确定感。

玛丽亚假装让自己忙起来，手指在显示器上漫无目的地敲击着诊所的日程表。蕾丝胸罩下，她丰满的胸部阵阵作痛，那是一种缓慢搏动着的酸胀感，似乎正从中心向外扩散。她的腹部感觉又胀又沉，仿佛有一股陌生的潮汐在她体内翻涌。她伸出一只手掌按在小腹上。这感觉算不上糟糕——只是全然的陌生。

她的脸颊一阵发烫。

“你应该喝点水。”伊尔莎语气平淡地说道，将一个塑料水瓶丢在她旁边的桌上。

“我没事。”玛丽亚说，但话说出口却显得苍白无力，毫无底气。

伊尔莎没有回应。她只是那么看着，眼神锐利，叫人看不透，看着玛丽亚又揉了揉自己的小腹。

这就是月经的感觉吗？ 玛丽亚心想。她的记忆里没有任何线索可循。她身体里的某个开关，被启动了。

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袭来，玛丽亚眨了眨眼，努力想把它压下去。

伊尔莎缓缓转过身，一言不发地消失在走廊尽头，走向麦克斯韦的办公室。

罗伯特·麦克斯韦医生坐在一张黑色的大理石办公桌后，桌面被打磨得像黑曜石一样光亮。他的白大褂一尘不染，银色的头发梳理得无可挑剔，宛如一座精美的建筑。他诊所里周围的一切都闪闪发光：玻璃墙壁、进口的兰花，处处都流淌着金钱的低语。伊尔莎走进来时，他抬起了头。

她关上门，门锁发出一声轻响。

“她有反应了，”她说，“绞痛，胸部肿胀，烦躁不安。眼神有些呆滞，很困惑的样子。”

麦克斯韦的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你确定？”

伊尔莎点点头。“这是她的第一个周期。植入物起作用了，激素水平也已经稳定。这套系统……开始运作了。”

麦克斯韦向后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就好像一个男人在品味第一口昂贵的雪茄。“妙极了。”他那个疯狂的理论，并不仅仅是一个荒唐变态的梦。那场移植手术——一个完整的、能正常运作的内置生殖系统——成功了。一个子宫。

“那么，他没起疑心吧？还以为自己是玛丽亚？”

“是的，”伊尔莎说，“今天早上她似乎有一丝动摇。但据我观察，她应该还没起疑。她抚摸肚子的样子，就像一个生怕自己怀孕了的少女。”她露出一抹小小的、带着审视意味的微笑，“您的杰作。真是了不起。”

麦克斯韦双手手指交叉成塔状，眼中闪烁着满足的光芒。“今天下午给她安排一次复查。告诉她这是例行检查——没什么好担心的。她不会给你惹任何麻烦的。”

“她从来不会。”

“他现在是个乖女孩了，”他说，声音里满是那种如父亲般的满足感，“你知道吗，他以前老是跟我争论。还是马克·弗格森的时候。他有太多所谓的道德原则了，总觉得他自己比我做的事业更重要。”他向前倾身，笑得像一头狼。“但是玛丽亚呢？玛丽亚忠诚、顺从。他以前有多尖锐，她现在就有多柔软。她才是我能掌控的人。”

马克·弗格森医生曾是麦克斯韦的合伙人，他卓越的商业头脑曾将诊所打造成价值百万的商业帝国。5年前，弗格森建议将诊所从纽约公园大道搬到墨西哥城，因为这里的运营成本要低得多，而且麦克斯韦医生能够接触到在美国无法合法获得的药物和药品。这次搬迁让他们的年利润翻了一番，来自世界各地的富裕客户慕名而来，寻求麦克斯韦的专业技术，服务项目从面部拉皮、胸部和臀部植入，到脂肪重塑和身体雕刻，乃至完整的面部重建，无所不包。麦克斯韦在创造完美女性形态方面堪称一位艺术家。精神调节是这位医生的一个副业爱好，目的就是为了让病人对自己的新样貌感到自在。除了商业事务外，弗格森还负责处理一些相对简单的手术，而麦克斯韦则接手那些更复杂、利润也更丰厚的客户。1年后，麦克斯韦坚持要雇佣一位护士，也就是那个气场逼人又美丽的瑞典女人，伊尔莎。

伊尔莎双臂交叉在胸前。“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公之于众？”

“时机成熟的时候，”麦克斯韦说，“一旦我们证实了其生育能力的可行性。一旦我准备好向世界展示，我能从零开始，创造出一个完整的女性。这是史上第一个成功移植到生理男性体内的、功能健全的女性生殖系统。这已经不再是科幻小说了。”

“这简直是营销界的金矿。”伊尔莎兴奋的说。

“几百万，”他低语道，“几千万。而且她——他——用他自己在诊所的股份，支付了这一切的费用。”

他们两人一同望向那扇茶色的窗户，望向前台办公桌，玛丽亚正坐在那里，依旧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像一个失去了自我的女人。

“可怜的女孩。”伊尔莎说。

麦克斯韦眼中闪着光。“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重要。”

~~~闪回

玛丽亚失神地望着电脑显示器黑色镜面里的倒影。她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不住地颤抖。腹部的胀痛和绞痛——感觉如此陌生，仿佛不属于自己。但更糟糕的，是那段悄然潜入她混沌脑海的记忆。

那还不是一段完整的记忆。暂时还不是。

只是一些碎片。

一个声音。一个房间。以及……背叛的刺痛。

马克·弗格森一直在嘶吼。这一点很清晰。他那因挫败而变得沙哑、破裂的声音，指控着麦克斯韦为了那些用成捆现金支付手术费、不需要任何医疗记录、也不问任何问题的贩毒集团客户，而出卖了他们的诊所。

“你就是个懦夫，”麦克斯韦曾这样说，语气冰冷刺骨，字字如刀。“你听起来就像个歇斯底里的女人。你根本没那个胆子放手一搏。你从来都没有。永远都那么畏首畏尾。”

然后，他点了一下头。很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

她记得一阵香水味——是伊尔莎身上的味道——紧接着，脖颈一侧传来一阵突如其来的刺痛。一股冰冷的感觉瞬间涌遍全身血管。

无力。困惑。然后是……一片混乱。

两个男人冲了进来。是毒贩。有纹身的手，金链子，毫无波澜的眼睛。他们没有说话，也无需说话。其中一人从腋下架起她——他——另一个人则用手术束带捆住了他的脚踝。

一张轮床。白色的皮质束带，捆住了手腕和大腿。

麦克斯韦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微笑着。“别担心，马克。等我完工之后，你会变得很美的。”

眼前闪过一道银光。是麦克斯韦戴着手套的手里握着的手术刀。

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记得轮子的声音。橡胶滚过瓷砖地面的声音。氧气瓶发出的嘶嘶声。插在她鼻子里的塑料管。这究竟是记忆，还是梦境？

身上到处都是绷带——胸部、臀部、胯部都缠得紧紧的。她的脸像木乃伊一样被包裹着，纱布下是缝合的伤口和肿胀。只有她的眼睛是自由的。

再后来，她身上大部分的绷带都被拆掉了。他们给她穿上的病号服薄如蝉翼，半透明的，她那大了很多的乳头在衣服下若隐若现。她的双手被束缚着，但她能看见——纤细的手指，伊尔莎正在为她的指甲涂上淡粉色的指甲油。

她记得一副耳机——里面是麦克斯韦不断低语的肯定句。

“你现在是玛丽亚了。你很安全。你被爱着。你很美丽。你是玛丽亚。玛丽亚是一个女人。玛丽亚是顺从的。”

伊尔莎将腮红涂抹在她的脸颊上，就像涂上战纹一样。还有睫毛膏，唇彩。

“乖女孩，”她曾这样说。

~~~现在

“玛丽亚。”伊尔莎的声音传来，让那段记忆像玻璃一样应声而碎。

玛丽亚在座位上猛地一颤。

伊尔莎正居高临下地站在她面前，手里拿着一个写字板。审视着她。

“你刚才走神了。”伊尔莎冷冷地说。

玛丽亚咽了口唾沫。她感觉自己的声音像是被堵在了喉咙里。“只是……有点累。昨晚没睡好。”

伊尔莎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像是在探究着什么。“医生今天下午要给你做个检查。”

玛丽亚眨了眨眼。“为什么？”

伊尔莎笑了。“例行复查。没什么好担心的。”

她俯下身，将一只修剪得完美无瑕的手搭在玛丽亚的肩膀上。她的手指冰凉。

“你的治疗已经取得了这么大的进展，”她说，“现在可别开始怀疑自己了。”

伊尔莎走远了，玛丽亚目送着她离开。

她的手不自觉地又回到了自己的小腹上，抚过麦克斯韦亲手雕塑出的柔和曲线，抚过那个正发生着某种非自然变化的地方。

至少，在马克·弗格森的感觉里，这一切都极不自然。

小说相关章节：059-恐怖的美容诊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