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H小说5HHHHH

首页 >5hhhhh / 正文

寄生蛾,1

小说: 2025-09-13 09:08 5hhhhh 3510 ℃

寄生蛾

1

乔克警官今年54岁,每天负责骑着自行车在广阔的辖区内巡视。灰白石质围栏圈起一块又一块的庄园和别墅,自行车的轮轴长年累月滚过,割出细长小径。偶尔可见院内的园丁抬起满头草屑的脸打招呼,除此再无多余的人烟气息。

今天在山坡上,两三个农民拦下了他,乔克认识他们,在附近种菜的土著。他们一开始蹲在山坡底下,看见他的自行车匆匆地跑来,摆手拦下乔克。乔克停下自行车,跟在农民顺着斜坡半走半滑,几个人杵在一个小水坑前。

农民拾起石子,水花溅开紫蓝色水面,泛着金属色的光。石块翻滚起灰白色的泥水,涟漪一层一层漾开圆菱形眼睛形状的油膜。

“警官您看。”

“这有什么不对劲的?”乔克蹲下用手指穿过油膜的空隙,闻了闻手指上的气味,想来只是某家人的厨房排污管泄露了。

“我们的田地就在下面些,最近刚种下一批作物,这些油和石灰水影响到了种子,到现在都没长出来。”

“只是一点点厨房污水。”乔克不太了解种植,漏水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不管怎样,求您去庄园里看看,让他们把水渠修去其他地方,今年还能抢种最后一茬作物。”

乔克顺着水流动的方向看去,草尖也覆盖上了非自然的油膜,被水流冲刷的稀疏。他记下这件事在笔记本上,顺着坡走到水流的尽头,一座庄园的墙角。

“先生您看,就是这儿,还有里面,从房子里漏出来的水。”靠近源头的水渍呈现灰白色,在汇集在墙角往更低的山坡下滴落。农民沉默地跟着,一直走到庄园边上才指着水渍说明。

“好的好的我明白了,我去让他们修个污水池,你们先回去。”乔克打发农民离开,这一片的事情要么不出事儿,要么就很难搞。庭院内的杂草齐腰高,野花张牙舞爪的开放着,乔克警官不确定这里面还有没有人住,或许空宅被流浪汉扎据了,再或者是些青少年搞出来的鬼东西。

“谢谢您,可一定要劝劝他们。”农民往来的地方走了,乔克打开笔记本,一边沿着墙走。他记得这里是一个大艺术家的家,翻找着可能记在笔记本上这家人的电话。寻找无果但他很快走到了这座庄园的正面。

深灰墙皮的大宅在昏黄的天空下沉默等待着,铸铁门虚掩着没上锁,劲风吹过,门上细杆在原地颤抖,仿佛一切就是为了此刻而准备的。乔克推门走进了这座艺术之家。

拜数月前的大雨所赐,走过的红砖地面上的鸟屎都被冲刷干净了,细草从砖缝里挤着长出。乔克尽量不把视线看向别处,硕大的庭院里三三两两站着人形的白石,可怕的不是他们注视着来访者,而是他们看上去原本有自己的事情在忙。他脚下吃痛,大拇指撞到了什么,低头看原来是倒下的石柱。与此同时他也看到了希望,大宅二楼的某一间亮着灯。

活到这个岁数,推门闻到似曾相识的腐臭乔克就知道事情不会好。乔克用力叩了几下大门,同样,宅门根本没锁,他走进去,一道激凉从天而降,乔克无处可躲,打着手电探寻一番才看见天花板上齿轮形状的喷头。他满脸都是水汽,很快聚成水滴。

乔克携带的手帕很快对这室内降雨的空间应接不暇,地上积了一层污秽的水,没过鞋底的橡胶。水中沉淀了大量的石灰,沾到衣物的地方留下白色的泥点。和亮灯的房间一个方向,远处一扇木门正在从下端源源不断地冒着水流,所有的涟漪从那扇门往外扩张。

乔克直接呼叫了增援,他还没推开那扇门缝冒水的房间,他知道,真相就在里面。

2

乔克警官的手铐挂在他腰上快七年没用过了,当晚,他用手铐拷走了大宅的主人恩菲尔。

一辆警车已经率先将她拉去警察局,剩下的人忙忙碌碌,两个人抬着一具白色裹尸袋塞进运输车。回忆起推开的那间浴室的惨状,乔克在家外呆了很久,不想把恐惧带回家,巡逻的小自行车也丢在大宅附近。

他参与了对恩菲尔的审问,穿着蓝色长裙的女子在监狱里坐了一晚上,谈吐依旧得体顺畅。另外两名警官一人负责提问,另一人拿着纸笔记录,乔克则坐在后面的塑料椅子上。

白色的照灯正面打在恩菲尔的脸上,她略微眯起眼睛,奇怪的是她一整天没休息看上去也并不疲倦,只是肤色在照灯下显得很苍白。

“姓名。”

“恩菲尔,27岁,从小就一直住在这里。”恩菲尔有条不紊的回复着警官们提出的所有问题,和死者认识的时间,以及最后见到萝尔莱伊的时候。

“你是说你清楚的知道萝尔莱伊已故,即使你没有开门看过她?”

“是的,我知道。”

负责记录的警官拨弄圆珠笔的弹簧,她不确定此刻的恩菲尔说出的话是否神智清醒,这些口供会不会作废,房间的气氛沉默且焦灼。

“你在房间里做什么。”

“她死后我也没出过房间,一直在雕刻我的作品。”

“一刻也没有过?”

“房间里放了水和食物,困了就裹着毛毯睡一会,我记得这段时间我的睡眠极少,经常睡着的时候听见辰鸟叫,醒来天也还没亮。”

警官按下了圆珠笔,停止记录。她认为这些口供缺乏价值,神志错乱,当事人应该先送去医院做一个鉴定,等待法医的尸检后继续盘问。另一名警官不这样想,继续询问恩菲尔问题。

“现在你有什么想法。”

“在此之后我感到悲伤,痛苦和解离,请允许我用第三人称继续叙述。”

警察扬起眉毛反应了一会恩菲尔的话,默许她继续说下去。

3

大约在前年的这个时候,恩菲尔在人生中非常重要的一次机遇中,走向了一条很坏的道路。准备展出的作品因为主办方排期失误,只能放置在郊区一座较小的展馆中,收入远不到预期,媒体的风言风语也让恩菲尔感到应对不暇。

父亲的离世伴随着巨额遗产税和空有其表使用率不超过百分之五的宅邸,恩菲尔辞退了最后一个佣人。墙上摘下的画作留下了颜色比其他区域鲜艳的区域,整条走廊只有这样的空格,父亲过往的画作尽数贩售,以应付税单。

若是可以将大宅拆开,她只想留下母亲的旧屋和工坊,哪怕工坊里发生了惨剧,她也不得不和父亲共用一套大型器具切割石材。她将部分器具挪到了主宅里,一段时间里她很难再去物色大型石料,用上工坊的切割机。

恩菲尔过于醉心艺术,对艺术之外的电子器械有些钝感,深夜她抬起手机,一封邮件静静的冒出来,是一封很另类的邮件,它想向恩菲尔索取的不是作品,而是作品的照片。

这封邮件一看就不是所谓圈内人发来的,它实在是太——没有礼貌了。恩菲尔阅读完了这篇邮件,意思大致是希望得到某几尊雕塑更多不同角度的照片。邮件的措辞缺乏基本的社会化,就差直接说:“作品全部拍给我,我想要!”。恩菲尔有些不悦,未回复邮件就放下手机去休息了。

隔了一天,发件人名为L.L的账号又发来了询问,恩菲尔的作品她都愿意购买下来。这样的骚扰邮件不算少,恩菲尔看了看墙角,从画展上撤下放在保护框里的几张油画作,恩菲尔无意出售画作,不过还是拍摄了几张照片过去。不一会,L.L继续询问了恩菲尔的账户,她来真的。

对方承诺看到画作便会付款,恩菲尔对这位买主有些好奇,她看上去完全不了解新城艺术圈,甚至对传统艺术也知之甚少。在某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恩菲尔叫了一辆车,最终停在了一幢老旧的居民楼下。

水顺着楼梯滴下,底下几楼能靠直觉感受到早已无人居住。墙角生着阴湿的苔青,电缆不顾行人死活,松垮垮的垂下。她敲响卖家指定的门,锈红色的铁门内没有回应。

恩菲尔拿出手机发送“作品已经送到了,开门取一下”,这次L.L没有立刻回复。恩菲尔不大想真的出售自己的作品,更多是对方如何莫名其妙地联系上自己感兴趣,这张画大可当作赠送性质。只是她确实想要确认这一宗单子是不是青少年赌气的恶作剧,再次发送了“我想见见您本人”。

门开了,恩菲尔很想立刻离开,门后的少女看上去便是会搞恶作剧的年纪。怯生生的少女躲在门后,拉开防盗链的空隙,提防外面的人。

“请把画留下来,确实是我定的。”少女看穿了恩菲尔的困惑,声音带着恐惧的波动。恩菲尔注意到她的头发湿漉漉的,顺着面庞往下滴水,家中有股藻类的腥气。

恩菲尔将画从门缝里塞进去,少女只留下谢谢,钱很快就过来,门便合上了。恩菲尔无奈的一耸肩,却没想到回家后,那位少女提出还要剩下的几幅画作,以及恩菲尔的雕塑作品。

第二次拜访L.L,她愿意打开防盗链让雕塑进来,听说恩菲尔叫了男性搬运工,她特意强调上楼这段距离只允许恩菲尔一个人进来。恩菲尔递交雕像的时候碰到了她湿漉漉的手,L.L对石质雕塑的重量没有一点数,要不是恩菲尔控制着力道,这尊小雕塑会整个摔碎。

第三次,恩菲尔进到了L.L的客厅。L.L说恩菲尔来之前特意收拾过,恩菲尔却看到满地都是水瓶子,和成箱堆放的矿泉水。

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到了后来,恩菲尔见识到了不收拾屋子满地外卖的样子,以及坐在L.L的浴缸边,看她笑着点开网站的后台,将上蹿下跳表演的匿名用户,毫无保留的揭开他的外皮。

3

“你是说,在这段时间里,你们的关系迅速变好,然后她住到了你的家里?”警察记下了满满两页口供,恩菲尔有意的放慢语速,缓缓道来一开始的故事。

“是的,我邀请了她搬到我这里,在去年的年初。”

恩菲尔歪头回忆去年发生的事情,继续说接下来的故事。

卖给L.L的作品与实际估价相比几乎是赠与性质,不过恩菲尔靠着这些现金,短暂度过了一段清净的日子。规律生活,阅读文学和诗歌,留出一点时间每周都能有一定的时间创作习作,不让手上的技艺生疏。偶尔叫车前往新城,参观其他人的作品展览。

恩菲尔明白所受的媒体恶评系父亲生前得罪过的评论家,她暂时修养,等待着下一次的机会。

除了损坏和出售的作品,留在身边的还有很多自认为满意的,足够去布置下次展览。父亲的最高杰作离家出门了,它被租走到某个展厅展出。有人发来信息,让她务必小心。

恩菲尔不明白这里的小心是指什么,她为自己打开了一瓶家中的窖藏红酒,坐在工坊里看着自己的成名作,虚妄之人。

只有真实之人不在家的时候,恩菲尔才能感受到自己作品之间的纯粹关联,不受“必须要超过父辈的作品”等类杂乱思绪的影响,静静与虚妄之人独处。

即使都是自己的孩子,也有那么一两个偏心的小孩。前段时间展出的索西亚,在展出的过程中,索西娅无端碎裂,像极了叛逆的孩子,不堪忍受青春期同姐妹的攀比和母亲的管教,独自逃亡而去。

保险公司用放大镜把索菲亚周身看了个遍,很多人劝她尽量去修复裂痕之后继续展出,恩菲尔拒绝了,漂泊的孩子在外死去,母亲只会想把她带回来进行安葬。

房间里只有恩菲尔一名活人,她还是感觉有人离开了,她与虚妄之人对视,回忆着是谁会离开。不一会她接到了电话,真实之人搬运过程中损毁了。

“连父亲执拗腐臭的灵魂也逃走了。”恩菲尔这样想着。电话哪一方的策展者对恩菲尔照顾有加,他暗示是保险公司的人故意再毁坏一尊作品,以指控前一个碎裂的雕像系恶意骗保。

“我很快会过来处理好这件事。”恩菲尔进行简短的回复后挂断了电话,将剩下的红酒仰头饮尽。她用指尖沾了杯底带有少量残渣的余酒,抹到虚妄之人石质的嘴唇上。

恩菲尔告诉虚妄之人,你已经到了可以喝酒的年纪。

4

萝尔莱伊搭建网站,放任浏览者在此地寻欢作乐,探索欲望深处。纵容犯罪与违法交易网站在背后发生,赚取资金流动中的一点差价,偶尔她会人为干预,让双方都不慎在现实中失踪,把平台上无法完成交易的货款收入囊中。

她不时恐惧这些人找上门来,幻想一个油头肥脑的男子会砸开房门,冲进浴室将她剖开,鲜血顺着浴缸流入阴沟。想到这儿,她将身体滑入水中,积水覆盖住面庞,憋气到窒息的边缘坐起,露出满足的笑容。

论坛里有几个小板块随意发送毫无人伦底线的内容,L.L不常看,有时会稍作管理,她对这些内容早已脱敏。直到在恩菲尔展出作品时,她偶然点进去一个帖子讨论,有人悬赏恩菲尔的生命。

“她的父亲刚离世,只要她也死,那些作品就能卖上天价。”若无其事讨论他人生命的去留,这样的话题在论坛上平常普遍。萝尔莱伊看着照片里恩菲尔的作品出神,以往她依赖于网站的来访者告诉她外界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在恩菲尔的作品面前,萝尔莱伊心神出壳到了三十四公里外的展馆,匍匐在雕像脚下感受恐惧的巅峰,被极致的恐慌所俘获。

等她回过神,帖子沉底无人讨论,心脏拼命跳动,生理反应试图拯救这具身体。

论坛里所有恶心刻奇的猎奇讨论,在纯粹的惊惧艺术前,无比渺小。萝尔莱伊扶着自己的脑袋确认自己还活着,梦魇和幻觉的造访已然离去。网上关于恩菲尔的讨论少之又少,作品的照片几乎都是这次展览中拍摄的。

她意识到恐惧和自己建立论坛所追寻的极乐,是同一母亲所诞下的两种情绪。

毫不费力,萝尔莱伊找到了恩菲尔的联系方式,给她发去了邮件,提出想要更多的照片。若是能将无穷无尽的幻梦延续,哪怕是噩梦萝尔莱伊也心甘情愿。

萝尔莱伊无数次试图将自己溺死,晚上睡觉的时候反而会将浴缸里的水位放低到刚好够淹到肩膀的位置,盖上一块吸满水的旧毛巾睡去。

“这封警告邮件是你发的吗?”恩菲尔没有拿出手机,她们很自然的知道意指哪封短信。

“没错,我盯着你有一段时间了。”

恩菲尔从保险公司出来,回家前她另有打算,熟练地穿过堆满垃圾的小巷,提起裙摆不沾到酸臭的污水,走到萝尔莱伊家楼下。

她轻车熟路地走进房子深处的浴室,恩菲尔在十厘米左右宽度的浴缸沿有了自己的位置,坐在浴缸边上。萝尔莱伊趴在一旁,后面的两台电脑跳动着论坛实时的帖子,后台闪动ip地址、访问流量变化。

萝尔莱伊手指敲敲,讨论恩菲尔的几则帖子立马被调了出来,肆意将恩菲尔当作物件来讨论,侮辱性的话语无端诋毁她,恩菲尔只是笑笑,不在意这些。

“这些帖子我都让它们悄悄沉底了,吸血的蠕虫可不少。”

“我不关心这些商人试图从我这里运作些什么。”

恩菲尔并起手指盛水,浇在萝尔莱伊肩头,她的身体状况比刚认识的时候又差了一些,恩菲尔试图把她带出家门一同去看展过,她几乎一刻也离不开水分,更难以连续行走。

“我只是担心他们伤害到你嘛,你瞧,这个笨比住在新城大街150号……”

“不用了,我不在乎他住在哪,今天在保险公司已经查到是他蓄意破坏我父亲的作品。”

“哦。”萝尔莱伊有些赌气似地关掉屏幕,机箱里灯光仍在跳动进行网站的运行。恩菲尔不说话,只是用手一直把水浇到萝尔莱伊身上。

“你想去我那里和我一起生活吗?”半晌,恩菲尔询问萝尔莱伊,这个问题她今天一直在思考。

“你家?为什么?”

“某些鬼魂刚刚离开了,我一个人和雕塑住在一起有些空。”

“听上去很坏。”萝尔莱伊撑起身体从浴缸站起来,“不过我确实很想和你在一块。”

萝尔莱伊的私人物品只有一只塑胶鳐鱼,甚至没有毛绒玩具。恩菲尔用毛巾吸满了水,裹在萝尔莱伊身上,她怪罪恩菲尔披在她身上的毛巾像石头一样重,但她坐上了恩菲尔叫来的车,恩菲尔提前付了一笔钱赔偿被打湿的座椅。

“你的家里好干。”大宅的灰尘呛得萝尔莱伊直咳,佣人离职后恩菲尔很少打理积灰,她拾起散落在地上的石块,对着消防喷头扔过去。石头从喷嘴旁擦过,恩菲尔两步并作一步走捡回石块再次砸向喷头,喷嘴被砸松了,喷出稀散的水雾

“这样呢,舒服些了吗?”

“你不必为我做到这种程度,你的家具……”

“没关系,今晚先去给浴缸放满水。我打算改一下屋子的布局,需不需要安排在早晨和下午会有最舒适阳光的房间。”

恩菲尔扶着脸歪头思考,萝尔莱伊在一旁抱紧她的小鳐鱼,短绒地毯吸收从她身上落下的水滴,空洞的大宅每时每刻都在吸收多余的水分。

“我的房间就安排在你的工作室底下正对着的房间吧。”

“我工作的时候会很吵,那些石块,沙子,还有打磨的噪音。”恩菲尔有些意外萝尔莱伊提出的要求。

“没关系,我想听你劳作的声音。”

5

“然后萝尔莱伊和恩菲尔,度过了一个非常愉快的夏天。”

听着恩菲尔亲自念出这句话,现场的气氛实在有些怪异,三名警察一同抬头看了过去,恩菲尔停下叙述,微笑看着在场的人。

“没什么,请继续。”乔克揉着自己松弛的脸皮,恩菲尔已经说了一早上,她不知疲惫,也没有提出要去喝水和卫生间。两名年轻警察明显坐不住了,提出休息,站到休息室吸烟。

“审问不是讲故事,还有多久说到萝尔莱伊离世。” 乔克抱着手站起,走到隔着恩菲尔的栏杆前。

“这是去年夏天发生的事情,还有一年。”

乔克翻阅记录员的笔记,字迹逐渐潦草失去耐心,在“暗网”“非法交易”等类的关键词下打了点着重表示。

或许她的口供还有别的价值,尽管乔克并不太能理解这些和互联网沾边的事物。

“需要跳过这一部分吗?”

“算了,按照你想的说吧。”

很快休息的警察回来了,恩菲尔开始讲述去年夏天的事情。

萝尔莱伊住进了恩菲尔家一楼的大浴室,她不愿住在泳池,照旧在窗边的浴缸休息。恩菲尔搬来梯子,扭开家里的防火喷头,让整条长廊浸润在荫茵的水汽中,方便萝尔莱伊行走。

恩菲尔翻出来一大串钥匙,一早敲开浴室的门,问萝尔莱伊愿不愿意一起在大宅里探险。

“探险?这里不是你的家吗?”

“没错,房间太多了,有些我也没进去过。现在设下禁室规则的人已经死了,挨个去看看吧。”

宅邸由恩菲尔的曾祖父设计建造,已逝的先人不愿看到直系的子女在大宅中遭蒙惨剧,某一段时间里,恩菲尔总是听见祖父的叹息。她最先打开储藏室的门,挑了两个看上去还不错的罐头和萝尔莱伊分享。萝尔莱伊走几步路就要停下来喝水,但她一步也没有跟丢恩菲尔,打开房间罐头寻宝。

三楼的密室是父亲沉迷摄影的一段时间留下来的暗房,深不见底,漂浮着药水留下的气味。恩菲尔率先步入黑暗,摸索着房间的开关,黑暗中萝尔莱伊冰冷柔软的手像某种深海生物,攀上了恩菲尔的手指。

萝尔莱伊误打误撞打开拉绳式的电灯开关,全套的摄影器材,冲洗设备堆放在面前。萝尔莱伊开心地走上去,告诉恩菲尔一套这样的设备在爱好者圈子里的价值。

“为什么这些照片没有一张小时候的你。”萝尔莱伊对着灯光,眯眼看手上的底片,大多是雕塑和自然风光的摄影。

“因为拍摄一个健全的女童不够艺术。”

萝尔莱伊露出厌恶的神情,把胶片放了回去。

“差不多就这些东西,走吧去看看其他房间。”

恩菲尔有意最后打开母亲在顶楼的画室,不管怎样,顶楼也只会是最后打开的。想到顶楼画室恩菲尔打开其他房间开始心不在焉了,她希望到顶楼的时刚好到日落时分,这里能看到视角最好的晚霞。打开了几间房子都是放置大床的卧房之后,新鲜感对萝尔莱伊也差不多过了,她们一致决定直接上到顶楼,打开寂静了一段时间的画室。

在探索大宅的时候,大部分房间合着窗帘,她们没注意到今天天气很阴。

到了楼上,萝尔莱伊只看见阴天。

远处的山丘被雨雾蒙蔽,山下的村子统一刷了红墙,在雨帘下模糊不清,像一滩干掉发紫的血液。对恩菲尔来说,晴天还是下雨都是从小看到大的天气,只不过这个时候她更想让萝尔莱伊看看阳光下村庄橘黄色的屋顶和暖红的围墙,小心翼翼地聚落在山脚,生活着平淡普通的人们。恩菲尔觉得有些失落,萝尔莱伊却把半个身子探出去,雨水滴在她的手臂上,顺着胳膊流到腋窝,冷得一激灵。

恩菲尔伸出手让雨水聚集到掌心,静静地将水捧了一会捂热,浇在萝尔莱伊腿上干掉的皮肤上,萝尔莱伊猛地将探出的身体收回,对恩菲尔说:

“恩菲尔,现在能不能陪我下楼出去,我觉得等雨停了我就没办法走太远的路了。”

夏季天黑还有两个小时,恩菲尔打着伞跟在萝尔莱伊身后。恩菲尔询问萝尔莱伊平常也是趁雨天出门的吗,萝尔莱伊歪了歪头回答,那也不行,还是得打把伞,否则就会被人当成神经病盯上。顺着石阶走到山下的村庄,晚上恩菲尔搬来躺椅,跟着萝尔莱伊睡在旅馆浴缸旁边。

旅馆全部的房间都用上了明亮的新灯泡,唯独卫生间散发老旧的黄光,瓷砖缝隙里有一些不宜细想的污垢。浴室和卧房隔了半面墙,在浴缸的最右侧和马桶旁边才看得见电视机。萝尔莱伊趴在浴缸壁上托着腮,恩菲尔坐在旁边,歪着脑袋一起看电视。电视机里在放科学家对飞蛾做的一系列实验,把两头天蛾的尾巴连在一起放在双头天蛾的旁边,从对刨的蛾子里取出大量丝线状的寄生虫。

“恩菲尔,你觉得无聊吗?”

“有点,不过最好明天再回家。”

午夜准点电视切换了检修画面,不等当前的节目放完,耳鸣状的测试音嗡嗡作响,恩菲尔起身手动关闭电视又回到浴室,萝尔莱伊问她为什么不回床睡觉,恩菲尔说想试试睡在浴室是什么感觉。

卫生间无法关闭的固定排气扇不时飘进雨水滴到恩菲尔头上,恩菲尔半躺在折叠床,在想刚刚播放的电视节目:寄生虫把卵产进飞蛾的身体里,这些虫卵快速孵化,替代蛾子本身的卵,从腹部挤出一条条白色的幼虫……脸上突然感觉凉凉的有水滴顺着滑进脖子,萝尔莱伊用手戳了一下恩菲尔的脸。

“有什么事?”

“我还以为你睡了,所以想戳你一下看看。”萝尔莱伊小心压低的声音被浴缸壁放大,颤悠悠的。

“没有,睡不着想聊天吗?”

“你家里除了你就没别人了吗,我好像看见院子里有其他人在走,有个黑影。”

“可能是外祖父的鬼吧。”

“……好吓人我想回我自己家了。”

恩菲尔没有给出解释只是笑笑,房间短暂沉默了片刻,萝尔莱伊在恩菲尔身后的浴缸里继续说:

“恩菲尔,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想说,我想要一张你画的我。”

恩菲尔将一只手枕到脑后,思考起这个问题,然后很快的答应了下来。

“你想要一个你的小雕塑吗?”

给萝尔莱伊画的几张画都是在浴室完成的,大概是空气中的水分过于充足,放了很久都没有干,还有一张不明原因放花了,之后修改成了一张有后现代风格的大色块插画。给萝尔莱伊雕个小雕像的计划最终作罢,她不太能离开自己湿润的房间太久,石头的灰尘和碎屑又会污染萝尔莱伊的居所。

秋天天气转凉,时常阴云密布而不下雨,恩菲尔早晨起床观察着云层和天气,她在等下雨能打着伞出门散步。在萝尔莱伊去过一次恩菲尔家的藏画室之后,就提出想要一张衣着正式的肖像画。

在楼上恩菲尔正式工作的画室,萝尔莱伊坐在皮凳子上,双手交叠学着那些有单人巨幅插画的贵族那样端庄的坐着,穿着恩菲尔以前的一件礼服,那个暑假她长高的太快了,还没穿过就小了。只是坐了一会她就感觉不太舒服似的眼神飘忽。

“恩菲尔,麻烦把这瓶水浇到我的头上,好吗?”终于她忍不住开口,向恩菲尔提出。

房间的墙角放了几瓶纯净水,是她上来找恩菲尔的时候一同带上来的,恩菲尔转身打开柜子拿出了一支全新的画笔,是最为柔软的羊毛材质的,她拧开水瓶,浸透笔头,刷过自己的手腕理顺笔毛,将水沾在萝尔莱伊脸上。

萝尔莱伊掩面而泣,即便是最早还爱着自己的父母,也没有任何一个人用这样的手法将水涂在她的皮肤上。

晚上,萝尔莱伊邀请恩菲尔到她的小浴缸里坐坐,萝尔莱伊把自己习惯呆的温冷水放掉,重新倒满恩菲尔也能接受的温水,恩菲尔学着萝尔莱伊的穿搭,穿着睡裙下水和萝尔莱伊一起躺了一会。

冬天萝尔莱伊的身体越发差劲,有时候身体虚弱不太开心,恩菲尔工作的时候会听见楼下故意放很大声的歌。萝尔莱伊拒绝了任何水质净化器,加在水里的消毒药片等类有的没的,这让她感到真的被当鱼来看待非常冒犯。

她几乎没有精力运维自己的网站,入冬之后就彻底关闭了。走廊的通铺大地毯因为总是放着水,被泡坏了,恩菲尔叫了人把这些地摊碎渣全部清出去,在地上做了一层防水,家里的一楼总是有一层薄积水。

家门口的邮箱七七八八地塞满了保险和法院乱七八糟的信件,看见水费的大额单据上手写了一行附注,您是否需要排查水管泄露,两人一起笑出了声。她们坐在壁炉旁边,把需要处理的留下,可以当废纸的丢进去烧了。可是恩菲尔还是担心起在所有的事情都结束前,宅邸先因为税务的问题被没收了去。

有时候恩菲尔会担心萝尔莱伊活不到春天了,但好在两次发烧都化险为夷没有并发症。恩菲尔决定等一个下太阳雨的日子,把萝尔莱伊带到庭院里,接触一番外界的空气。恩菲尔想起小时候,母亲也是这样同意她顶着太阳雨跑一跑,又不免担忧的拿来毛巾和她的小睡袍。

恩菲尔告诉萝尔莱伊很多自己小时候的事,她刻意隐去了父亲的存在,告诉萝尔莱伊,等着下太阳雨的一天带她去外面透透气。恩菲尔连夜工作睡着在房间,早上被阳光照到眼睛醒来,耳朵却听见雨声,她立马走到楼下拉起萝尔莱伊,今天下太阳雨了。

萝尔莱伊的身体已经到了没什么力气走动的程度,恩菲尔拉着她走出房门的时候,雨势突然变大了,天空乌云密布,大雨淋漓。萝尔莱伊好像想起来什么,对着恩菲尔说,从头到尾你想让我看到的都是这样的荒芜吗?然后躺了下来,在黄泥里张开双臂,看着天空落下的雨水,恩菲尔也这样一起躺在旁边,她知道萝尔莱伊指的是在大宅探险那天,在楼顶看见的景象。

雨点砸中眼球,恩菲尔半眯起眼睛,把胳膊抬到额头,看着天上落下的雨点,萝尔莱伊在旁边像冬天在雪地划雪天使一样滑出黄泥天使,草根被翻起黏在胳膊和丝质睡裙上,恩菲尔带来的大毛巾丢在了一旁同样裹满了黄泥,天上的池子有鳄鱼在翻滚,搅得大雨越过池边落下。从背后被泥浆铺满就对弄脏自己身上无所谓了,恩菲尔想起小时候就算妈妈准她淋太阳雨,也不太给泥巴沾得满身都是,恩菲尔站起将萝尔莱伊拉起来,在雨中的泥滩里拉着她的手跳舞,直到筋疲力尽。

后来的事情,萝尔莱伊虽然很虚弱但没有因为这个生病,反而是恩菲尔感冒了一场,在病床上,天旋地转间她得到了一些灵感,康复后一头扎进工作室,不眠不休创作,一步不出。她知道萝尔莱伊活不久了,萝尔莱伊自己也知道,在浴缸里静静等待身体消耗完最后的能量。在恩菲尔的雕塑刻画眼睛的凹凸的时候,她清晰的感觉到萝尔莱伊在此刻去世了,像她会握住恩菲尔手的力度,恩菲尔的手腕不受控制地痉挛,錾裂了这一只眼睛。

6

当然,上述回忆并没有全部详尽转述,大致说出了几个重大的时间转折点,警察们对网站的关闭时间和萝尔莱伊具体的死亡时间多加以追问。乔克摩挲下巴上新长的胡须根,努努嘴来回磨自己的臼齿,等确认好萝尔莱伊是自然死亡,恩菲尔就可以回家了,就在这时候他接到一个电话,确认好内容之后,转身命令恩菲尔可以先行回家了。

小说相关章节:

搜索
网站分类
标签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