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行程表详细得甚至连楚子涵都惊讶，如果遭遇交通堵塞的话，备份方案都做好了，从早晨九点到下午六点，她们完全没有所谓的自由时间。她们也变成日本这部巨型机械上的零件了，不由自主地跟着这部机械一起转动。

　　“我本来以为会有黑衣男夹道鞠躬的。”凯莎钻出车来，仰望那座黑色的摩天大楼。

　　在淡雅的灰色楼群中，这样一座被铁黑色玻璃幕墙包裹的大厦显得非常突兀。它如同一块黑色的铁碑，暗示着入住其中的机构有着何等的实力。

　　“如果参观家族神社的话她们还保持着夹道欢迎的传统，但在东京市内不得不低调一些，以免惊扰周边邻居，请贵宾见谅。”站在车门外迎接的是源稚姬的助理矢吹樱，昨夜已经见过面了，是日本女孩中罕见的纤瘦高挑型，漆黑的长发梳成剑道少女那样的高马尾。

　　“因为交通堵塞，诸位已经晚于行程表四分钟，不过没关系，我们事先已经查过沿途的交通状况，所以诸位和家主们的会议被延迟了十五分钟。就由我带诸位参观一下办公区吧。”

　　“这座大厦在2004年年底落成，是源氏重工株式会社的总部，也是学院在东京的办公中心。”樱带着凯莎三人组走进开阔的大厅。

　　大厅中随处可以听到急促有力的脚步声，抱着文件夹的职员们来来往往，空气中弥漫着淡雅的香水味，电梯到达的铃声此起彼伏。看起来这座大厦和银座那些顶级的商务中心全无区别，除了她们正在处理的公务……

　　“课长！沼鸦会的传真，她们和火堂组的关系最近急剧恶化，三天来四次械斗，两个人受了轻伤还有一个重伤住院，请本家出面调停。”戴着厚底眼镜的年轻人跟在中年男子身后冲出电梯，念着手中的传真件。

　　“沼鸦会在当地的影响力越来越小，社团规模同比缩小了22%，对本家的供奉也缩减了11.2%，这样下去我们只有把它的信用级别从‘C’级将为‘D’级了！这种情况下要调停它和‘B’级的火堂组之间的冲突，本家是很难做出对沼鸦会有利的决定的！”课长懊恼地说，“可是沼鸦会的问题如果不解决，会影响到大家的年终奖金啊！”

　　“是啊是啊我还在还房屋贷款……课长你看我们直接消灭沼鸦会是不是可以把这个包袱甩掉？”

　　“昨天夜里我们装运战斧导弹战斗部的船在长崎港外沉没，现在出事的海域被海岸警备队封锁，如果他们把那艘船打捞出来的话……”两个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怀抱双手在角落里踱步，脸色沉重。

　　“给贿赂给海岸警备队的负责人呢？让他暂停打捞，见鬼那些战斗部价值12亿美元如果落到海岸警备队手里我们不得在家主面前切腹么？”

　　“对方好像是非常刚正不阿的人啊，贿赂战术在他身上没有用。我说要不还是用妻子和女儿要挟吧！现在不用点雷厉风行的手段就来不及了！”

　　“新版的家规禁止再用绑票要挟的手段了，雷厉风行我们也得切腹！”

　　“未必一定要绑架嘛，用他老婆的色情录像呢？”

　　“强制无关女性拍摄色情录像来威胁好像也被新版家规禁止了啊，我记得第六章第四节第三条。新版家规真是太严格，我们现在还是黑道组织么？连美国中央情报局那帮家伙能做的坏事都比我们多！”

　　“不用强制，根据档案来看他老婆跟他结婚前是家族旗下的AV工作室的签约艺人哦。”

　　“啊！真是太好了！赶快把她的作品调出来我们先验验货！”

　　“事情都谈好了，我通过青川议员解决了牌照的事，诸君就好好地在横滨做一番事业吧！你们都是我最看重的学生，我就相信你们总有一天会做得比老师更好！做好了自己的事业要记得回报家族，给后背们也树立榜样啊！”头发花白衣着考究的老人在休息区的沙发上给三个不断点头哈腰的年轻人训话，话里话外都是正能量。

　　“如果没有老师的帮助只凭我们几个怎么能拥有自己的夜总会和赌场？老师在我们心中就像父亲一样慈爱和伟岸！我们实在没有什么能为老师做的，这里是夜总会的终生名誉金卡，所有消费费用全免，请老师有空的时候带着朋友光顾，我们一定安排最年轻的小妹们伺候老师！老师好像以前一样喜欢水手服么？”学生中领头的家伙满脸感激涕零，跪地把一张纯金卡片捧在老师面前。

　　“唉呀唉呀还有什么能比收到学生的礼物更能让老师欣慰呢？你们长大啦，是栋梁之才啦！老师很欣慰，不过这张金卡老师不能收……倒不是老师对水手服没兴趣了，而是最近师娘管得很严格啊。师娘说如果我真的热爱水手服的话她也可以穿什么的……”老师花白的眉毛一抖一抖。

　　“大家都……很有干劲的样子，”夏弥眼角抽搐，“这就是新一代的黑道组织么？”

　　“应该说是黑道的管理组织。源氏重工的机房中存储着整个日本黑道的资料，所有黑道成员在这里都有备案。为了管理这个庞大的组织，家族共有十三个课超过两千人轮班工作，接线生就有六百名，他们昼夜接听来自日本各地的求助电话，这些电话都来自我们认定的黑道成员。”樱说，“你们可以把这里看作日本黑道的信息中心。”

　　“一个藏在阴影里的社会，”凯莎说，“黑道中人遇到麻烦第一时间是求助于你们而不是警察，是这样吧？”

　　“是，凡是承认蛇岐八家是本家并定期缴纳会费的黑道帮会，本家都有义务为他们提供帮助。加入这些黑道帮会的年轻人都会在签合同的同时收到一张身份卡，这说明家族承认他们在黑道中的地位，他们可以直接打电话向本家要求帮助。同时家族下属还有一家基金会，为大家提供医疗和养老保险。”

　　“还有医保和社保？”夏弥惊叹，“待遇这么好？”

　　“多数保险公司在给黑道从业人员办理医疗和养老保险的时候都会很苛刻，所以本家筹集了一笔一千六百亿日元的基金，在全世界范围内投资，用投资的红利为社团成员们提供福利。基金的运作模式和加拿大教师退休基金相同。如果社团成员不幸亡故，本家还会承担他的孩子直到十八岁的学费和生活费。”

　　“说得我也很想加入啊！可以拖家带口混黑吗？我男友和我哥哥都憧憬成为黑道。”夏弥说。

　　“这方面我可以试着为您联系人力资源部，但委实说家族很少招聘外国人。”樱刷卡打开贵宾专用的观景电梯，“请。”

　　观景电梯一路上升，夏弥可以透过铁黑色的玻璃幕墙俯瞰繁华的景象，新宿区的高楼大厦之间有蛇形的高架公路隐现，车流不断，其中一条高架公路居然穿过了源氏重工。这座大厦的五楼和六楼是不存在的，取而代之的是公路隧道，每天数以万计的车辆从大厦内部穿行，而其她楼层完全不受影响。

　　“大厦接近完工的时候东京都政府才决定要修建那条高架公路，必须从这里经过。但协商之后政府接受不了本家的开价，只有放弃拆除大厦的计划，转而签订了长达一百年的租约，租用这座大厦的五层和六层建设高架公路，而那上面的楼层是悬空的，由承重柱支撑。”樱说。

　　凯莎也有些动容。以东京都政府的财力，有钱修建耗资惊人的高架公路，却无力买下这座大厦，可见这座大厦的惊人地价以及蛇岐八家在日本的地位。

　　“六层以上几万吨的重量都压在十二根承重柱上，结构稳定么？我听说日本是地震和飓风都很严重的地方。”楚子涵说。

　　“设计和建造这座大厦的都是橘家旗下的丸山建造所，在日本的建筑业没有人会怀疑丸山建造所的作品，它已经有五百年的历史，创始人曾为丰臣秀吉建造江户的天守阁。东京都政府信任丸山建造所，才会让关系重大的高架公路从源氏重工内部穿过。建成接近十年来，还从未有过地震或者飓风能影响那条隧道的通行。”

　　“厉害啊！”夏弥赞叹。

　　“叮”的一声，电梯停在了第28层。电梯门打开的瞬间，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整层楼是一间办公大厅，数以百计的女孩坐在隔间里，一边接听电话一边在电脑屏幕上搜索，满耳都是她们清脆的“哈伊哈伊”。

　　“这些都本家的接线生，家族的热线电话是24小时通畅的，对黑道成员来说，永远有数百个接线生等待听取她的求助。设置这个热线电话的时候，家族要求服务一定要比警视厅的报警电话好，语气和态度也务求亲切。在遭遇地震和海啸的时候，我们也接听来自平民的求助电话，家族旗下超过五万人参与过救灾。”樱说。

　　“这里有叫丰川祥子的女孩吗？”夏弥问。

　　“我记得没有，您如果需要寻找，我可以帮忙查询。”

　　“算了，只是听我男友说过客服小祥，好奇会不会是他的某个小情人而已。”

　　穿过呼叫中心，沿着楼梯上到29层，第一眼看到的是占据整面墙的巨幅东京地图。不像本部中央控制室里的3D投影地图，这张地图是印在纸上的，上面扎着五颜六色的飞镖。工作人员一边接听电话一边在小纸条上做记录，然后把纸条卷在五颜六色的飞镖上投出去。另一群人则面对地图上若有所思，时而有人忽然起身从地图上拔下一枚飞镖，返回自己的办公桌前，呼啦啦一帮黑衣下属就围了上来。

　　“跟神剧里的小鬼子似的。”夏弥说。

　　“老人不太习惯对着电脑，本家就同意她们沿用以前的办法办公。”樱解释说。

　　“扔飞镖？”凯莎问。

　　“在江户时代她们的习惯是把字条扎在肋差上扔出去。”

　　不同于28层的快节奏和29层的森严，第30层的环境叫人一下子放松下来，这一层是日式风格，老年人穿着和服围坐在榻榻米上喝茶，窃窃私语。

　　“这是你们的退休老干部活动室么？”夏弥问。

　　“他们被称作战略部，在本家中最有地位的老人才能进入战略部，他们以前都是黑道帮会的领袖，需要他们出面的事情已经很少了。他们平时要做的事情也就是喝喝茶，但他们坐镇这里，这座大厦在日本黑道中的地位就会更加稳固。他们才是支撑这里的柱石。”樱说，“只有非常棘手的事情才会劳动他们出面，他们通常不能公开露面，因为他们都被警方通缉超过十年了。”

　　“就像古罗马的上议院。”凯莎说，“真有意思。”

　　“我们就是要跟他们开会？”夏弥问。

　　“不，虽然他们在家族中也是值得敬重的老人，但有资格跟诸位贵宾座谈的是家族中地位最高的人，八姓家主。”樱说，“这时候八姓家主已经在醒神寺中等待诸位了，请随我来。”

　　“八姓家主？”夏弥心中浮现出八个形销骨立奇形怪状的老头，穿着漆黑的和服，鼻孔中喷出阵阵阴气，就和漫威里手合会头头一样。

　　樱拉开了一处隐蔽的拉门，阳光透了进来，这一层居然有一处宽敞的露台，它隐藏在大厦的一角，从地面和天空都不易觉察，唯有拉开这道拉门，才能踏入这处洞天。

　　名为醒神寺，果然就是寺庙的风格，但不是佛寺而是日本神道教的寺庙。有一座小小的朱红色“鸟居”，花岗岩墙壁上雕刻着神道教中的诸般鬼神，从庄严的天照、月读，到威猛的须佐之男，还有形状凶恶的妖鬼，有的长着狮子般的面孔獠牙毕露，有的盘膝坐在骷髅堆上，风和云簇拥着这些神魔，仿佛百鬼夜行。露台上居然还有一道清澈的流泉，流泉周围是白石和青草组成的枯山水，悠悠然透着禅意。

　　樱捧上了铜盆，铜盆里盛着清水，让几人净手。

　　黑白两色石桌拼成圆形的太极图案，桌边等候的六个人都起身鞠躬。

　　“诸位已经见过的，源家的家主源稚姬女士……”樱一一介绍。

　　凯莎有些讶异，她没有想到昨天接机的年轻女人居然是蛇岐八家中地位最高的几个人之一。

　　“龙马家的家主，龙马弦一郎先生，龙马弦一郎先生是现任的日本分部分部长。”

　　龙马家的家主既不形销骨立也不喷阴气，看起来是正经历中年危机的男人，穿着一丝不苟的西装，头发梳得很精心，但没什么精气神，好像满脸都写着“加班压力大老板对我凶升职没指望老婆跟人乱搞女儿又早恋我为什么不去死”。

　　这货就是黑道中最恐怖的人？还是现任的日本分部分部长？这货就是一个纯粹的中年loser吧？几人心里犯嘀咕。

　　“犬山家的家主，犬山贺先生。犬山贺先生是第一任分部长，是昂热校长的老朋友。”

　　头发花白的犬山家家主看起来很和蔼，笑容如阳光般照人。他挠着头哈哈笑着说：“哎呀哎呀，因为杀不掉昂热嘛，只好跟他当朋友了。真是遗憾啊！”

　　“樱井家的家主，樱井七海女士，她兼任日本分部的监察员。”

　　樱井家的家主居然是个令人惊艳的少妇，虽然她衣着刻意保守，但套装裙遮不住她火热的曲线，那副深红色的粗框眼镜戴在她的脸上，素颜就像是盛妆般多了色彩。

　　“风魔家的家主风魔小太郎先生，蛇岐八家的‘若头’，大家长不在的时候，家族的事务都由风魔先生决断。风魔先生不在日本分部任职，但为了这次的任务我们借用了风魔家的忍者组，所以风魔先生也出席今天的会议。”

　　风魔家主终于有点符合电视里黑道大哥的感觉了，这个穿着黑色和服的老人如同精铁锻打出来的，目光冷厉如刀。只是这个名字有点搞怪，风魔小太郎？听着不是艺名就是网名。不过夏弥听路明非扯过，日本人会用名字致敬先人，就像火影忍者里宇智波富岳给儿子取名叫宇智波佐助，是时任村长的爹一样。

　　“最后这位是橘家家主橘.可可利亚女士，也是蛇岐八家的大家长。”

　　“各位是没有想到所谓的黑道分子是我们这样的人吧？”一身白麻衣，看上去就和个和蔼老太太一样的橘.可可利亚微笑着和凯莎小组一一握手，“其实我们也没有想到学院本部的王牌专员是这样优秀的年轻人啊。”

　　虽然已经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了，但橘.可可利亚只凭那一笑就在客人们心中奠定了自己“领袖中的领袖”的地位，即便是凌厉如刀的风魔小太郎也没有她身上那种坦然，那种自然亲切的笑容中有种把事情牢牢掌握在手中的自信。

　　“宫本家主在做些准备工作，诸位一会儿就会见到。至于上杉家主，她身体不太好，昨夜后半夜又出了状况，现在还在卧床静养，还请诸位贵宾原谅她的失礼。”橘.可可利亚说。

　　“高层会议我不便在场，我这就退席。”樱深鞠躬。

　　“不急，等等我和犬山、风魔先生，我和风魔先生不是日本分部的人，只需全心全力为学院的任务提供帮助就可以。至于犬山君，虽然曾经是日本分部长，但如今已经退休，也不便出席这样机密的会议。我们和学院优秀的年轻人见上一面聊聊家常，然后就可以去跟战略部的老不死们去喝茶了。”橘.可可利亚笑笑。

　　“茶很香。”凯莎随口说。

　　桌上点着一个炭火炉子，炉上坐着一把关西铁壶，铁壶黝黑沉重，上半截像榴莲般有无数钝刺，下半截雕刻着赤面长鼻子的鸦天狗，张开双翼飞翔在流云火焰中。炭火把壶底烧得通红，鸦天狗的脸和羽翼边缘泛出荧荧的火光。水即将沸腾。微风吹过，壶中的水咕咕作响。在这么高的地方能直接眺望到东京湾的海面，阳光下白帆片片。

　　“能得到加图索家继承人的赞许，这茶也算有幸。”橘.可可利亚说，“没什么可以招待诸位的，就用这日本的茶道吧。”

　　“您是日本人么？”凯莎目光深邃，看着橘.可可利亚。

　　橘.可可利亚的鼻梁挺直眼睛深陷，面部线条如刀刻般清晰，跟一般的日本老人有些区别，但她有着色泽纯正的黑瞳，一举一动都带着浓厚的日本味。

　　“我只有一半日本血统，另一半是俄国人。”橘.可可利亚坦然说。

　　凯莎喝了口茶，掩饰自己思索的神色，她的直觉告诉她此处必有猫腻。

　　“我来日本很多年了，很多人都看不出我还有一半俄国血统，加图索小姐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橘.可可利亚问。

　　“口音，你的口音带有斯拉夫语系的特点。你会区分硬颚音和软颚音，这是典型的俄语发音。”凯莎说，“你不止有俄国血统，你还在俄国生活过。”

　　这是夏弥和楚子涵都没发言权的事，她们两个的母语都是中文，楚子涵因为寡言少语所以英语发音也只比夏弥略强一点。但凯莎在听橘.可可利亚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觉察出来了，她从小就有不同语种的老师，除了意大利语之外还能流利地说英语、法语和西班牙语，欧洲每个国家的语言她都能分辨。

　　在座的人中连风魔小太郎和源稚姬都流露出惊讶的表情，显然其他家主似乎也并不知道这件事。

　　“想不到这么多年了这件事还是瞒不过人，”橘.可可利亚笑笑，“是的，我在俄国生活过大概30年，那还是苏联的时代呢，大家吃着配给的食品，孩子们都以穿上军装为荣。”

　　凯莎迟疑了一下，没有继续问下去。橘.可可利亚在俄国生活过无法推论出橘.可可利亚跟列宁号有关，日本和俄国曾经在中国东北交战，二战之后有相当多的日俄混血儿。而且橘.可可利亚很坦荡，并不像是藏着什么秘密。

　　水沸了，橘.可可利亚提起铁壶，把沸水倒进茶碗中，再把水倒掉。这是标准日本茶道的程序，第一道热水只是用来加热茶碗。接着她用木茶勺挑出两勺茶粉放入茶碗，再从铁壶中取一大勺热水倒入茶碗，用茶筅轻轻搅拌。她的手法轻灵而神情肃穆，麻布和服的大袖在微风中飞扬，便如琴师在风中弹奏，无声的琴曲如汪洋大海般四溢。

　　“查查参考书，这路数该怎么破？”凯莎凑近夏弥耳边，压低了声音。

　　“有的有的！师姐有的，我那本《日本神话与历史100讲》的附录里有茶道礼节！”夏弥在桌子底下翻书。

　　“有了！煮茶的人会把茶碗有花纹的一面朝向饮茶的人……然后……我们要拿古帛纱垫着，顺时针旋转两次，把花纹对着煮茶的人表示尊重……然后，嗯，饮下茶汤，把茶碗逆时针旋转两次，低头欣赏茶碗的花纹，表现出很欣赏的样子，也可以赞叹两声。”

　　夏弥小声说。好在这张桌子够宽够大，她们说什么对面的人大概听不清楚，只看见她们三个交头接耳。

　　凯莎和楚子涵一言不发，都在心中默记流程。从进入这座大厦开始她们就意识到日本分部是个龙潭虎穴，日本分部是黑道社团，学生会和狮心会也是社团，社团领袖们不想轻易被对方的气势压倒，所以一举一动要格外用心。

　　闯荡江湖无非见招拆招，对方用敬茶的礼节来攻，她们就用喝茶的礼节来破，让日本分部这帮家伙明白本部并非浪得虚名。

　　橘.可可利亚果然抽出腰间金色的古帛纱垫着茶碗，在手中轻轻旋转，把有竹雀花纹的一面朝向凯莎，弯腰奉茶。凯莎早已注意到自己面前也有一张金色的古帛纱，弯下腰神色不动地接过茶碗，也用古帛纱垫着，在掌心顺时针旋转两次，把竹雀花纹对着橘.可可利亚，夏弥那本小册子上说这是对煮茶者的尊敬。凯莎做得一丝不苟，她就是这么好胜，什么事情都要做到最好。

　　橘.可可利亚又向楚子涵和夏弥奉茶，这两个人也一丝不苟地照搬凯莎的做法。

　　三人同时仰头饮下茶汤，动作稍微停顿，而后身体缓缓地复位，逆时针旋转茶碗两次，重新把竹雀花纹对准自己，低头欣赏茶碗的花纹，脸上露出赞叹的神色。

　　“煮茶算是我不多的特长，贵客来访，聊表敬意。不耽误大家宝贵的时间了，我和风魔先生、犬山君先告辞，学院的事务就由稚姬和樱井女士、龙马君负责。”橘.可可利亚起身告辞，“希望诸位在日本的日子里开心，任务也顺利。”

　　凯莎小组起身回礼，橘.可可利亚带着风魔小太郎和犬山贺离开了露台。

　　拉门在身后闭合，风魔小太郎踏上一步压低了声音：“可可利亚女士，她们能胜任么？”

　　“虽然稚姬说她们是些靠不住的孩子，但我相信她们的优秀，凯莎的血统在‘A’级中也是超一流的，她被昂热那么重视绝不仅仅因为她是加图索家的孩子；而楚子涵也不像档案中说的那样不可控，我跟她对面感觉不到她有杀气泄露出来，这说明虽然她的龙血比例很高，但她的自控能力更强，能束缚住龙血，这种素质是很罕见的；我唯一不能确定的是夏弥，但希尔伯特·让·昂热相信的人，肯定不是易与之辈”

　　橘.可可利亚沉声说，“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决不能错过！”

　　“我也有差不多的感觉，她们明知道我们是黑道，但态度中并无畏惧，应对也算有度，甚至还懂茶道礼节，”

　　风魔小太郎皱眉，“只是可可利亚女士您用滚水冲茶她们却一饮而尽，难道……不烫么？”

第3卷 欲月之潮 樱零落（7）

　　“...”

　　露台上，凯莎小组默默地坐在风里，坐得笔直，看着源稚姬取出笔记本、海图和各种资料。

　　“我看见你眼中含着热泪。”凯莎压低了声音。

　　“可那不是因为我的心中满怀深情。”夏弥也压低了声音。

　　“你那本该死的书上没说茶要凉一凉再喝么？”

　　“你别说，还真一个字都没说……”

　　“不过好歹我们破了这帮日本人的招……”

　　楚子涵舔了舔火辣辣的口腔上腭，不知道那杯滚烫的茶有没有在那里烫掉一层皮。虽然她不敢赞同凯莎说己方在这一轮接触中胜了一筹，但她这种自尊心强烈的人似乎也不好抱怨凯莎的好胜心。

　　“任务说明诺玛已经传给组长了，我想诸位都清楚你们这次的任务，现在由我来给诸位做详细说明。”源稚姬在桌上摊开海图，在某个位置上打了个红圈，“这是日本海的海图，龙的心跳声是从我圈出的这个位置发出的，距离日本海岸线120海里。”

　　“唔。”凯莎点头。

　　“其实学院是从近年开始也都试着搜索过，但工作进行得很慢，因为那是世界上最深的海域之一。”

　　“唔。”凯莎继续点头。

　　“你们要不要几块冰含着？”

　　“你看出来了么？”夏弥有点窘，辛苦忍到现在，对方居然早已觉察。

　　“在茶道这件事上我认为你们没有必要跟可可利亚女士严肃，其实她根本不懂茶道，她只是个半调子日本人。”源稚姬淡淡地说。

　　“靠北啦！！我就说一个俄国毛子跟我们玩什么茶道！”夏弥第一个忍不住，大着舌头说道，“我要冰块！”

　　“因为她很想把自己变成一个日本人，打刀、茶道、弓道、剑道和花道什么的，”源稚姬转身远眺，“所有漂泊不定的人，都想找个可以称作‘家’的地方吧？”

　　樱端着冰桶进来，凯莎和楚子涵也放下矜持抓了冰块吞进嘴里，口腔里那股火辣辣的痛感才稍微缓解。

　　“只是热茶，不碍大事，那我继续说，有问题就问我。”源稚姬回到桌边在海图上指点，“最新一次收集到龙的心跳的地点位于日本海沟的正上方。你们可能听说过那条海沟，它和千岛海沟、小笠原海沟、马里亚纳海沟其实是一体的，那是海底的一道深渊，长达数千公里，从地质学上来说是亚欧板块和太平洋板块的分界线。太平洋板块冲入亚欧板块下方，交界处形成极深的裂缝。海沟最深处叫塔斯卡罗拉海渊，深度8513米。”

　　“在马里亚纳海沟的斐查兹海渊被确定为世界最深处之前，塔斯卡罗拉海渊曾被认为是世界上的最深处。”楚子涵含着冰块含含糊糊地说。

　　“正是这样，这种海底深渊也被称作极渊，是地球上最神秘的区域。几乎无人抵达过那里，迄今为止我们对极渊的了解更多基于猜测。”

　　“最近搜集到的数据表明，这个龙类还是胚胎，它的心跳在增强，说明它正在孵化。”

　　“如果是龙类的话，大概能忍受极渊中的恶劣环境吧？对龙类而言那里是最佳的孵化场和避难所。”楚子涵说，“海水是它的保护层。”

　　“正是如此。”源稚姬说。

　　夏弥饶有兴致的嗦着冰块。身处这座繁华的城市，想着120海里之外有条龙正在海底悄悄地孵化。等到它像哥斯拉一样浮出水面的那一天，街上那些按部就班的学生和上班族会吓得四散奔逃，全世界都会在它的龙吼中震怖。

　　哈哈，那时说不定能看见两条巨龙打架，打至东京都磨灭了。

　　她想。

　　“现在我们知道极渊中有条龙正在孵化，”凯莎说，“那不如来一场水下核爆，把极渊炸平就好了。”

　　如果装备部的神经病们列席这次会议一定会为凯莎欢呼，所谓神经病所见略同。

　　“如果不管三七二十一，胡乱往海沟里扔核弹，没准会导致大陆架滑坡，日本都会被波及，还有海啸和核污染等等不可控的后遗症。我们只能用精准爆破的方式清除胚胎，但仅靠声纳我们很难锁定胚胎的准确位置，所以在这次任务中我们会派出载人潜水器深入极渊底部进行勘察，如果找到那枚胚胎，就给它送去一枚邮包炸弹。任务代号‘龙渊’，你们将前往龙的深渊。”

　　“我了个豆！这任务靠谱么？刚才不是说那里是生命禁区么？”夏弥吃了一惊。

　　“确实是生命禁区，如果不是这样，任务的级别也不会是‘SS’。”源稚姬说。

　　“我不是在跟你讨论任务分级的问题，我的意思是说我们三个大活人怎么潜到那么深的地方去？五公里长跑我还得歇三次，你让我下潜八公里？我潜到一半就饿扁了。”

　　“这不是关键，关键是深海的高压，”楚子涵说，“这种深度穿潜水服是潜不下去的，只有用深潜器。但据我所知世界上绝大多数载人深潜器甚至无法到达6000米的深度，极渊中的压力是地面上的几百倍，能把深潜器压成扁平的铁皮。”

　　“确实如此，极渊是比外太空更极端的环境，没有最尖端的装备是无法抵达的。所以装备部为你们准备了人类历史上绝无仅有的设备。它正由日本分部所属的岩流研究所做最后的检查，请随我来。”源稚姬起身把手掌按在墙壁上，雕刻着天照和月读的两块花岗岩板无声地分开，露出黑色的通道。

　　通道中黑衣持械的男人们深鞠躬，“少主。”

　　源稚姬并不回应，领着龙马弦一郎和凯莎小组穿过通道。这条通道被密密麻麻的红外线激光封锁，任何试图潜入的人都会触发警报，不用说还有那些黑衣持械的男人。楚子涵流露出警觉的神色，凯莎释放了“镰鼬”，她听到了无数心跳声还有机械运转的声音。镰鼬群如蝙蝠般汹涌着去往前方，镰鼬群在每个岔道分裂，飞得越来越远，通道的尽头回荡着它们振翅的声音，与此同时在凯莎的脑海中通道的地图越来越开阔。这条通道纵横交错如同蛛网，四通八达。

　　“这些通道可以到达所有的楼层，”龙马弦一郎解释，“这种建筑技法早在战国时代就有，为了防止忍者的暗杀和手下的叛乱，大名在自己的天守阁中修建密道。”

　　源稚姬输入密码打开了藏在墙壁中的小型电梯：“请。”

　　电梯迅速下降，凯莎忽然听到了水声，那不是水在管道中汩汩流动的声音，而是潮声，一叠叠的浪花彼此追赶。

　　“欢迎诸位光临岩流研究所。”电梯门打开，穿着白色实验服的男人深鞠躬，“我是所长宫本志雄，也是宫本家的家主。”

　　耳边被潮声充斥着，他们居然真的看到了白色的浪头。这里已经是源氏重工的地下，却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地下室，这是直径超过12米的隧道内部，半条隧道被水淹没，汹涌的水流冲刷着隧道的金属壁，隧道顶部的氙灯一盏接一盏地去向远处，没入彻底的黑暗中，巨大的工程机械贴着隧道壁滑动，自动地检查水位和流速。

小说相关章节：龙族欲与操之歌系列全集龙族欲与操之歌系列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