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三半轻轻叩响房门，随后静静站在那里。

屋中悠远深厚的古琴声突的停住，脚步声紧接着响起。刘三半看着房门被打开，先探出来的是一张稚嫩的脸，螓首蛾眉，明眸善睐。丹唇皓齿，肤如凝脂。

被那双漆黑中泛着柔光的眸子望着，刘三半总是能想到城中娘娘庙主殿中央的神像。一样的慈悲，一样的包容，一样的纯洁。秀眉间化不开的轻蹙，似乎永远为人间的苦难悲悯，也似乎从来不理解人间的苦难。

就像一张纸坊中刚出来的宣纸，任何的墨迹对于它来说都不是升华，而是玷污。

刘三半驱散心中所想。而那双眸子也渐渐染上了疑惑，在询问他为什么来敲门。见此，他嘴唇动了动，却只是用手指了指外面，指向院中的桂花树。

夜晚的院子里有些薄雾，像是给整个世界蒙上一层纱，让人看不真切，但有些人正爱这种朦胧美。在这层蒙蒙霏霭中，屋沿悬着的灯笼，它淡橘若黄的微光也都晕染成一团，像黑色湖面上的水波，涟漪相属，漾漾连环；又像此刻浮于云上的皎月，冰轮金波，明琼素娥。

古人都说，月中有桂树，所以这皎月又被唤作桂魄。

有诗云：

桂魄初生秋露微，轻罗已薄未更衣。

银筝夜久殷勤弄，心怯空房不忍归。

顺着刘三半指的方向看过去，坐在槐树下的母亲。母亲的周围似乎散发着柔和的光，这光似乎十分易碎，如阑珊灯火。但只有面容稚嫩的少年清楚，她的心灵有多么的强大。

父亲已经随着商队走了月余，而北方却在这时传来战乱的消息。母亲知道，她不能倒下，如果这时候倒下了，家中就没有了主心骨，那些股东们也都会上赶着来撕咬两口。

夜太静了，古琴的声音是那么明显。

也许不是古琴的声音，是风的声音。

他记不清了，他怎么会在深夜抚琴呢？这一定是记错了，但是母亲的样子他不会记错。那样的恬静。

后来父亲终于寄回消息。

“母亲……母亲……”

张安湫泛红的眼尾挂着晶莹，不同以往的细柔声音沙哑的从干的开裂的唇中渗出。他紧紧抱着母亲，却听到一句：“你这是想家了？”

这不是母亲的声音！

瞬间，他打了一个寒噤，清醒了不少，终于缓缓的睁开眼睛，就看见自己的手正死死的攥着长公主殿下的衣袍，上面绣着的芍药都被攥的散了。而自己的下巴就放在那人的肩上，那人的唇就在自己耳边。

窒息感瞬间涌遍张安湫全身，他的大脑一时无法接受这场景，让他身体僵住了。而冯雪凝察觉到他的僵硬，毕竟刚才抱着那么柔软，现在突然绷直，太明显了。

她主动从张安湫怀里出来。

而他也反应过来了，连忙就要起来跪下，却发现浑身无力，腿根本动不了。冯雪凝察觉到他的意图，阻止他的动作，在他疑惑又害怕的眼神中开口：“你已经昏迷了三天，现在刚醒。”

三天？张安湫下意识的环视了一圈，却发现这里是公主寝殿，那么他现在躺的是……公主的床榻？！

冯雪凝抿了抿唇，自己明明是交代太监总管章宗华让人好好照顾这小兔子，可却闹成这样，真是太……唉……

自五天前，也就是张安湫被调到典宝所那日。

长公主殿下特意让章宗华好好照顾张安湫，但是因为这章公公自作聪明，瞎揣摩上司的意思，所以得出来公主想要狠狠折磨张安湫的结论。

不过冯雪凝也不是完全没有责任，她当时一心只想着和张安湫分开，所以也就没让人盯着点，也故意不去问和张安湫有关的消息，让人更加确信她不在乎。

当冯雪凝知道张安湫的惨状时，他已经昏迷了一天。这还是崔沐找章宗华闹大的结果，章宗华硬是把这个消息拖了许久才让公主知道。

得到消息后，冯雪凝当即大怒，随后亲自去安置张安湫的地方。一进门首先看到的是染血的太监服，随后是处理过后的伤处，再然后便是那张惨白的小脸，以及毫无血色的干裂的唇。

她立刻让人叫来章宗华，不过章宗华从崔沐那里已经了解到了公主真正的本意，知道自己活不了，所以悬梁了。

得到这个消息，冯雪凝极怒反笑，立刻就要让人屠了章家满门，是崔沐好说歹说才给劝住的。崔沐是冯雪凝手下一名都尉的妹妹，在战场上为她挡箭而死，所以她便让崔沐一直在身旁，以此报答救命之恩。

不过虽然放过了章家，但其他的太监她是不打算放过的。全公主府和张安湫有过交集的，除了帮忙救他的那两个太监，其他的都挨了军棍，伤的最重的就是那个衣着华丽的老太监。

趁此机会，冯雪凝便让崔沐好好的查了查府中，却挖出来不少。有小偷小摸的，有贪墨财务的，收礼就不用说了。也一并都给收拾干净。

就连冯雪凝最亲信的侍卫长柳碧都被她斥责了几句。

不过她知道，张安湫受到哦折磨和其他人有关系，但只有一点。说到底他受折磨还是因为自己，无论是被其他人嫉妒、记恨，还是被刻意刁难，又或者是打军棍、羞辱，都是因为自己。因为这个公主身份。

但她不打算道歉，她不可能对一个小太监说对不起，因为她是大烠朝的长公主。

“对不起……”见张安湫因为躺在公主榻上而震惊的不行，冯雪凝先开口了。她坐在床边，把张安湫抱进怀里，带着点安抚的意味。

张安湫被她的温柔惊到，一时没有挣扎，也不想挣扎。她不在散发着上位者的压制，而是有一种奇异的温和，会流动，让他不住的想起———母亲。

或许，自己为什么不利用她呢？

欺骗她，让她以为自己永远是她的，得到她的爱。

她是长公主，她的态度就能决定一个人的人生。

“殿下……”张安湫像一只小兔，颤抖着开口，那沙哑的嗓音因为柔弱而显得有些勾人，他放松了身子，似乎像找到主人的宠物一般，甚至有些亲昵的蹭了蹭冯雪凝。

这招确实很管用，冯雪凝抬起柔荑，轻抚着他的发顶。在摇晃的黄昏下，这样的场景竟然透露着几分温馨。

不过，有些隐秘，轻如香炉里的烟，袖口被攥散的芍药。其实却是一颗嫩芽，能狠狠的变成插进心里的尖刀。这就谁也说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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