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堤坝决口，门外肃立的主教们，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齐刷刷地向着高阶之上那紫红色的身影深深跪伏下去，猩红的袍袖铺展在冰冷的石板上。“吾等！誓死效忠教宗利奥一世！”数十个声音汇聚成一股庄严的洪流，紧接着，这声音变得更加整齐划一，如同诵经般低沉而坚定：“这是上帝的旨意！”

　　殿门外，教皇卫队的士兵们目睹了殿内发生的一切。此刻，他们面面相觑，目光交错传递着惊疑、茫然与无法掩饰的惶恐。短暂的死寂后，领队的卫队长，猛地一咬牙，率先单膝跪地，将手中长戟重重顿在地上，嘶声高喊：“效忠教宗利奥一世！”所有卫队士兵再无迟疑，纷纷跪倒一片“效忠教宗利奥一世！”整齐划一的呼喊声加入了效忠的浪潮，最终也汇入了那低沉却坚定的声浪：“这是上帝的旨意！”

　　那对双生子姐妹依然跪在冰冷的殿堂深处，紧挨着那具被副官补刀、更加可怖的尸体和蜿蜒的血泊，如同风暴过后幸存的两朵瑟瑟发抖的小花。

　　利奥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弥漫血腥味的大殿门口，沐浴在门外涌入的、带着寒意的晨光中，轮廓显得无比高大。他缓步走来，紫红长袍的下摆扫过沾染血迹的大理石地板。他径直走到依旧跪地颤抖的姐妹面前，俯身向她们伸出了那只未持匕首的手——掌心向上。掌心粗糙的纹路上，不知何时也沾染了几点暗红的血迹。他那深邃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姐妹二人身上。

　　姐姐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深棕色的眼眸中泪水再次汹涌，模糊了视线。她看着那只宽厚却沾血的手掌，又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沾满了泪水的双手。最终，她的目光落回到利奥手中那柄依旧滴血的匕首上。一丝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恐惧、仇恨和某种被压抑太久的反抗冲动在她眼底一闪而过。她极其缓慢地、颤抖着伸出自己纤细白皙的双手握住了那把冰冷、滑腻、沾染着人血的匕首柄，入手一片粘稠湿滑。她用尽全身力气攥紧，指节瞬间绷得毫无血色，“上帝……见证……”

　　然后，在利奥无声的目光注视下，在妹妹惊恐的抽气声中，姐姐猛地扭转身躯把那把沾血的匕首狠狠地、几乎是用尽全力地刺入了莫索里利那早已停止呼吸的、肥硕的身躯里！匕首深深没入，只余刀柄。暗红发黑的粘稠血液顺着匕首的血槽缓缓渗出，染红了她握刀的手腕，也染上了她那深蓝色的、华贵的天鹅绒裙摆边缘。她猛地拔出匕首，身体因脱力而剧烈摇晃，几乎摔倒。

　　妹妹看着那把染血的匕首从姐姐手中滑落，带着绝望的寒光向自己递来。她如同受惊的雏鸟，深棕色的眼眸里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本能的屈从。她颤抖得更加厉害，几乎无法呼吸。呜咽声堵在喉咙里。她下意识地用双手死死抓住胸前那枚古朴的银十字架，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最终，在利奥那不容抗拒的目光下，她用冰冷的、同样沾着泪水的手，接过了那把沉甸甸、滑腻腻的凶器。“圣……圣母……宽恕……”，她紧闭双眼，不敢去看，凭着感觉，几乎是胡乱地、将匕首刺向尸体。匕首尖端刺入皮肉的感觉让她浑身一颤，猛地松开手，一声脆响，沾满污血的匕首坠落在地，在冰冷光滑的石板上弹跳了一下，滚落到一旁静止的三重冠旁边。

　　姐妹俩再也无法支撑，重重地瘫软在地，紧紧相拥在一起，如同两只在暴风雨中找到了彼此的小船。泪水无声地疯狂奔涌，浸湿了彼此肩头昂贵的蕾丝与天鹅绒，浸透了染血的裙裾。这一次，哭泣中没有尖叫，只有身体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和喉咙深处发出的、如同窒息般的抽噎。

　　利奥缓缓转过身，面向大殿门口那片渐渐明亮的光线，以及门外跪倒在地的猩红人群与肃穆军队。他高高举起双臂，紫红色的枢机主教长袍——此刻已是教宗的长袍——在穿堂而过的晨风中如旗帜般鼓荡飘扬，胸前那枚巨大的银十字架，在光线下迸射出令人无法直视的凛冽寒光。“莫索里利之罪孽，已于此日此刻，得上帝之公义审判！”宏大的声音蕴含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回荡在殿内殿外，“尔等不必心怀恐惧！吾以基督在世代表之权柄宣告：赦免尔等过往一切，无论知情与否，无论参与深浅！皆因信得赦！”他稍作停顿，目光扫过相拥哭泣的姐妹，声音转为一种深沉而神秘的语调：“昨夜，吾于祈祷之中，蒙受天启！圣伯多禄（彼得）与圣保禄（保罗）二位宗徒显圣，手持火焰之剑，立于云端！”他加重了语气，“二位宗徒明谕：‘此永恒之城与其间二位蒙难贞女，当归于吾等护翼之下！’”他微微扬起头，目光似乎穿透了华丽的穹顶，直视苍穹：“圣徒有言：‘伸冤在我，我必报应！’若那铁穆贞胆敢以兵刃加害尔等，或损毁此不朽圣城一砖一石，必遭天地之怒，受上帝无上之惩戒！”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姐妹俩身上，带上慈悲与引导的意味：“圣伯多禄与圣保禄亦亲赐尔等新生之名！”他指向姐姐，“尔名为安吉拉，意为‘天堂之使者’！”再指向妹妹，“尔名为朱莉亚，意为‘青春之新生’！尔等当持守真信，铭记圣经之言：‘上帝是爱’！”他的目光在姐妹沾满血污却依旧精致、带着艺术气息的脸庞上停留，语气转为一种抚慰与鼓励，“以尔等之纯善、无匹的才华与对主的顺服，向那铁穆贞展现基督之爱与光明，感化其心，引其归向上主真道！此乃尔等崇高之使命，亦是尔等家族无上之荣光！”

　　利奥缓缓转过身，面向门外跪着的众人，双手在胸前缓缓合十，指尖沾着不易察觉的暗红。“现在，”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抚慰与凝聚的力量，“让我们祈祷。”殿内殿外，所有身着猩红衣袍的身影，目光灼灼，凝聚着一种浴血后的坚定信仰，齐声应和：“阿门！”副官深深低垂下他饱经风霜的头颅，紧握剑柄的手指终于松开，任由那把沾血的短剑静静掉落在脚边的血泊中。他布满血丝、深陷的眼窝中，那燃烧了无数日夜的愤怒与绝望的火焰，如同狂风中的残烛，骤然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疲惫与一片空茫的死寂。他深深垂下自己的头颅，沾着血污与尘土的嘴唇无声地开合了一下，最终只化作一声微不可闻、仿佛耗尽了所有生命力的尘埃叹息：“阿门……”

　　安吉拉与朱莉亚紧紧相拥的身体依旧在剧烈颤抖，她们听到了新的名字，听到了那关于“使命”与“荣光”的话语，但泪水似乎已经流尽，她们抬起沾满泪痕与血点的脸庞，深棕色的眼眸望向大殿穹顶那片迷蒙的光，声音微弱却清晰地交织在一起，如同劫后余生的、混杂着恐惧与一丝茫然希冀的破碎赞歌：“阿门……”。殿外，七丘城的晨钟，终于悠扬地敲响，穿透了淡淡的血腥气息，宣告着新一天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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