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峭壁上沉积的时光，在一次次吐纳练功、一招一式的演练中悄然滑过。两年半的山居岁月，如同寒潭之水淬炼着刀胚，将当初懵懂的渔村少年，磨砺出了一层江湖弟子的薄薄锋芒。

终于他们迎来第一次考验，看着外门执事递过来的朱红色任务卷轴，李书珩微微楞了下，有些迟疑的打开卷轴，卷轴上只有寥寥数语：

宗门任务： 前往北麓三百里幽冥谷。

目标： 采集“月夜草”三株。

时限： 十日。

附注： 月夜草生性阴寒，唯子夜月华极盛之时可见其萤萤幽蓝微光，根须带剧毒，切勿徒手触及。幽冥谷内瘴气弥漫，毒虫蛇蚁横行，需谨慎行事。

“幽冥谷……” 李书珩的手指摩挲着卷轴上那个地名，眉头不易察觉地蹙起。这个名字本身就带着一股不祥的阴冷气息，两年半的汗水和锤炼累积的自信，在这一刻却有些晃动。

李书珩下意识的望向李书遥，只见他的脸色比平日更显苍白了几分，薄唇抿成一条倔强的细线，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袖口。

不管他们什么反应，任务发放的执事眼神淡漠地在他们身上扫过，只丢下一句冰冷的话：“任务详情卷上有，活着回来交差，超出时限或是办砸了……外门不留无用之人。” 说罢便转身离去。

两个人彼此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似的紧张与凝重，不过他们骨子里那份坚韧迅速压倒了最初的惶恐。

接下来的几天，原本规律的练功节奏被打破。西山演武场上，他们不再按部就班地演练剑招，而是将剑法模拟丛林格斗，剑尖更多地指向假设中的毒蛇、缠绕的藤蔓、黑暗中潜行的威胁。每一次劈砍、每一次闪避都带着以往少有的狠厉与逼真。

李书遥一头扎进了丹青殿旁边的药庐，在弥漫着药香的典籍和瓶瓶罐罐中埋头苦寻。他仔细记录下关于瘴气防护、毒物识别及初步解毒、驱虫的草药配方。他那双灵巧的手，仔细地研磨着雄黄、艾草、菖蒲根，用黄表纸小心分装成小药包，又用油纸紧紧包裹以防受潮。

李书珩则发挥了他的优势，他找到负责管理库房的师兄，申请了绳索、铁钩和一把磨得锋利的柴刀。另外他特别制作了一些小东西。

夜晚在他们那间简陋的丙舍石室里，昏暗油灯下，两人无声地忙碌着。

李书珩从角落里拖出一个粗布包裹，开始往里塞绳索、铁钩、柴刀，每样东西都细心包扎好，防止弄破袋子。

李书遥的东西则显得轻巧许多。他将自己制备的驱虫、解毒小药包一个个用细绳串联，确保取用方便，避瘴丹贴身存放，他甚至翻出一个缝制精巧的小皮袋，将剩余的几包药粉放入。

不经意间，李书珩看到了李书遥小心翼翼地在包裹深处埋藏的东西——几小条密封严实的咸鱼干，是他上次省下口粮悄悄留下的。

看到李书珩了然促狭的目光瞥过来，李书遥清秀苍白的脸上迅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赧红，但随即又理直气壮地瞪了回去，小声嘟囔：“……万一困在山里，总要备点吃食。” 他不想解释的是，那熟悉的咸腥味儿，是恐惧时能带来的一点点来自“家”的虚幻慰藉。李书珩只是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笑，没有拆穿，伸手将一个水囊也塞进了自己的包裹。

下山前，他们站在山门前，最后一次回望身后笼罩在晨曦中、显得庄重又遥不可及的华山楼阁。前方的下山小径蜿蜒没入苍茫山岚。

猎猎山风吹拂着他们的衣袍，也吹动了心中那片名为“江湖”的枝叶。两个身影，一挺拔，一纤韧，一阳刚，一阴柔，并肩踏上了通往幽冥谷的山路。

幽冥谷仿佛被造物主遗弃的伤口，深深嵌入山体。踏入其中，光线骤然晦暗，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只有偶尔被高大到令人窒息的诡异树冠分割出的斑驳天光，投射在潮湿瘴气弥漫的地面。空气沉重地压在肺叶上，混杂着腐烂植被的甜腥、泥土深处的霉味，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活物般的潮冷气息。四周的植被疯狂而扭曲，藤蔓如同巨蟒纠缠，灌木丛生满锯齿状的尖刺，树皮上覆盖着厚厚的散发微光的诡异苔藓。

李书珩和李书遥紧紧相依，每一步都如同踏在未知生物的脊背上。厚实的长衣长裤早已被露水、荆棘划痕和泥泞沾染，粘腻地贴在皮肤上。李书遥手中那根削尖的木棍成了开路的前哨，他不停地、带着某种神经质的节奏敲击着前方的地面、草丛和树干。每一次敲击，都引来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窸窣声和沙沙声：花花绿绿的毒蛇受惊闪电般滑入深草，蜈蚣百足齐动仓皇遁逃，拳头大的蜘蛛垂下丝线快速升高。成群的毒蚊如同挥之不去的灰雾，嗡嗡作响地围着他们裸露的脸颊和脖颈打转。

李书珩手中的柴刀不断劈砍着藤蔓和枝杈，每一次挥动都带着沉闷的撕裂声，在这死寂的谷中异常刺耳。

依照卷轴的描绘，他们终于到了任务目的地——一处临近陡峭山壁、被巨大蕨类植物半掩的隐秘凹陷地带。

两人不敢耽搁，迅速在巨蕨的遮蔽下，用带来的简易材料搭起一个矮小、仅容两人蜷缩的兽皮帐篷，作为暂时栖身之所。时间在漫长的、无声的煎熬中缓慢流淌。谷中毒虫的低鸣、瘴气氤氲的流动、还有远方不知名生物偶尔的凄厉长嗥，交织成一首阴森的夜曲。

终于，子夜降临。山壁上方石缝透下的月光似乎达到了某种纯净的阈值。如同响应月华的召唤，在那片湿冷的腐殖土壤边缘，几簇幽微、冷冽的蓝光悄然绽放！

李书遥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之前的恐惧被兴奋短暂覆盖。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几乎要从喉咙里冲出的欢呼，迅速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一副用厚韧蛇蜕鞣制、紧密缝合在薄木片上的特制手套，小心地戴上。他弯下腰，整个身体绷紧成一道蓄势待发的弧线，腰肢纤细的轮廓在朦胧的幽蓝微光中清晰勾勒出来。他屏住呼吸，脚步放得极轻极缓，如同行走在冰面，一步步挪向那散发着致命诱惑的蓝光源头。

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他带着手套探入植株根部下方松软的泥土，避开那些据说剧毒的、如同白色蛛网般纤细的根须，轻轻一拔一抖，一株完整的月夜草被放入特制的油皮袋中。然后是第二株，第三株……幽蓝的荧光在他手边跳动，他完全沉浸在采集中，忽略了谷地深处仿佛更加浓稠的黑暗。

就在他全神贯注伸手去采第四株、也是最后几株中的一株时——

“吼——！！！”

一声震得整个山谷似乎都在颤抖的咆哮，如同旱地惊雷般在李书珩和李书遥耳中骤然炸开！

紧接着，右侧那茂密得如同墨绿色幕墙的高大蕨丛轰然爆裂！

一道带着浓烈血腥气与土腥味的巨大黄黑色身影，裹挟着碎叶断枝，如同山岳崩塌般狂猛地扑出！竟是一只体长近丈、壮硕得令人心胆俱裂的斑斓巨虎！它铜铃般的凶瞳在幽蓝草光与惨淡月光下反射出森然绿芒，直接锁定了离它最近的李书遥！

李书遥脸上的血色和一丝得意瞬间被惊骇所吞噬，头脑一片空白！他尖叫着本能地向后猛缩，却因脚下湿滑的苔藓和巨大的心理冲击，整个人失衡地、重重地向后一坐，“噗通”一声摔倒在冰冷的泥地上，溅起一片泥浆！

巨虎的动作快如闪电！庞大的虎躯极其灵活地一个横跃，巨大的虎爪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朝着李书遥双腿之间脆弱的裤裆位置狠狠拍下！

“唔啊——！！！”

一股足以令灵魂碎裂的、极端惨烈的剧痛，瞬间从下体爆发，炸裂般沿着脊柱直冲头顶！李书遥的惨嚎已不似人声，更像是濒死动物从肺腑深处挤出的绝望悲鸣！他眼前金星乱冒，瞬间被剧痛激出的冷汗浸透全身，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混着泥土滚落，身体蜷缩如虾，每一寸肌肉都在疯狂痉挛！裤裆处的布料应声而裂，一股温热伴随着无法形容的钝痛与撕裂感，让他几乎直接昏死过去！

求生意志在剧痛和死亡的冰冷碾压下爆发出最后的火花！恐惧超越了剧痛本身！他牙齿死死咬破了下唇，腥甜的血味弥漫口腔，强撑着残存的一丝清明，用尽力气蹬踹着湿滑的地面，双臂疯狂向后扒拉着泥泞，以一种扭曲的姿态倒退着、狼狈不堪地向后爬！一边爬，一边手忙脚乱地在怀中疯狂摸索！

巨虎见一爪未能使其完全失去行动能力，低吼一声，庞大的身躯微伏，显然准备发出下一次足以致命的扑击！那带着血腥味的腥风已经扑面而来！

李书遥染血的手指终于触碰到一个冰冷的小瓶子！他毫不犹豫的用拇指狠狠弹飞瓶塞！将这唯一保命的驱兽丹猛地朝逼近的虎头掷去！

“噗嗤！”

药丸并未砸中虎头，却在其面前两步远的泥地上碎裂炸开！

刹那间，一股极其浓郁、极其霸道、仿佛浓缩了一整头狂暴成年棕熊体味的、腥臊刺鼻至极的气息，如同爆炸般弥漫开来！那股味道浓烈得让近在咫尺的李书遥胃里都一阵翻江倒海！

正要扑上的巨虎猛地一顿！那带着致命威严的巨大头颅瞬间后仰，两盏灯笼似的绿眸中闪过一丝极其人性化的错愕、惊讶，随即被一种巨大的厌恶感占据！它下意识地甩动硕大的脑袋，仿佛要将这极其不受欢迎的气味从鼻孔中驱赶出去，喉咙里发出一连串嫌弃的低呜！那准备扑杀的气势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般泄去。

斑斓巨虎的视线扫过地上那个散发着恶心气味、已经无力挣扎的生物，又极其鄙夷地瞥了一眼气味的源头——那颗几乎融化在泥浆里的黑色药丸。它烦躁地低吼一声，竟如同一位高贵的食客遇到了异味食物般，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猛地一甩粗如钢鞭的长尾，四足重重踏地，庞大的身躯猛地腾空跃起，几个起落间便重新隐入黑暗丛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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