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城市的暮色，总像一层洗不干净的油污，沉沉地糊在韩路生租住的那片老楼区上空。空气凝滞，带着楼下烧烤摊孜然辣椒面和垃圾桶里隔夜饭菜混合发酵出的闷浊气味。这味道粘在鼻腔里，像一层挥之不去的薄膜，堵得人心里发慌。

韩路生推开那扇薄得像纸板的出租屋门，劣质合页发出刺耳的呻吟。不足十五平米的空间，一张床垫直接铺在地上，旁边堆着几个敞开的纸箱，里面是塞得乱七八糟的衣服。唯一的窗子对着隔壁楼的墙壁，距离近得几乎能看清对面瓷砖的裂纹。空调外机在他头顶上方不知疲倦地嗡嗡嘶鸣，规律的震动透过薄薄的楼板传来，仿佛生活这台巨大的机器正在他骨头缝里碾磨。他习惯性地掏出手机，银行APP的提示冰冷地躺在屏幕上：工资入账，扣除房租水电，余额又跌回四位数。这个数字，距离他幻想中能改变些什么的“未来”，遥远得如同窗外的星星。一股熟悉的、带着铁锈味的憋闷感堵在胸口，沉甸甸地压着心脏。

他烦躁地把手机扔回床上，屏幕撞击到床垫，发出沉闷的一声。出去透透气吧，哪怕只是吸一口不那么污浊的空气。这个念头驱使着他，像逃避瘟疫一样逃离了这个囚笼。

他没有走常走的那条稍微宽敞点的大路，反而鬼使神差地拐进了一条平时很少涉足的小巷。这条巷子夹在两栋至少三十年楼龄的居民楼之间，窄得几乎只能容两人勉强错身。两旁是些油腻腻的后门，挂着“修理”“小卖部”字样的褪色招牌，还有几扇蒙着厚厚油垢的小窗，透出昏黄的光。地面湿漉漉的，不知是污水还是空调滴水。几个刚放学的小学生背着快拖到地上的大书包，尖叫着追逐而过，书包侧兜里的水壶哐当作响，尖锐的笑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撞来撞去，刺得韩路生耳膜生疼。他皱着眉，侧身紧贴着斑驳的红砖墙，让那几个小炮弹冲过去。巷子里的杂乱和喧嚣，非但没能冲散他心里的烦闷，反而像劣质汽油泼进了火堆，让那股无名火燃烧得更旺了。

他只想快点走出去，走到主干道上，哪怕那里车流轰鸣，尾气熏人，也比这里强。就在他快要接近巷口，外面街道的光线和噪音已经隐约透进来时，眼角的余光却猛地捕捉到一丝异样。

巷子尽头，靠近主干道拐角的地方，光线被两侧高耸的居民楼彻底吞噬，形成一片格外浓郁的昏暗。就在那片昏沉的暗影里，紧贴着被油烟熏染得发黑的墙壁，矗立着一个东西。

那东西的形状方方正正，像个老式的自动贩卖机，但颜色却是难以形容的暗紫与幽蓝交织，像是霓虹灯熄灭后残余的、被时间染污的鬼魅光晕，在昏暗的光线下幽幽地闪烁着。它没有常见的饮料logo，没有明亮的广告灯箱。整个机体被一种破败陈旧的气息笼罩着，金属外壳上能看到几处不明显的划痕和暗红色的锈迹，仿佛被遗弃在这里很久很久，连灰尘都懒得去覆盖它。

但正面那块占据了大部分面积的透明展示窗却又相当通透，能看到几排造型各异、大小不一的小物件，被整齐地放置在带有柔和底光的格子里，像博物馆角落里无人问津的奇特展品，散发着神秘的气息。

巷子里除了他，只有远处主干道上模糊的车灯光影和隐约的引擎声。没人注意这个角落。韩路生迟疑了一下，那股被生活碾压出的烦躁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好奇心混合着，推动着他朝那台古怪的机器走去。他的脚步放得很轻，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察觉的警惕，仿佛靠近的不是机器，而是一头蛰伏在阴影中的未知生物。

靠近了，机器的全貌在昏暗光线下更清晰地呈现出来。那闪烁的霓虹光并非错觉，而是从机器内部透出的、一种类似电子屏幕的微弱光源，映照在展示窗上，形成流动的、变幻的光纹，神秘中透着一丝诡异的冰冷。空气里似乎也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高压电击穿空气后的微弱臭氧味。

展示窗里的东西彻底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一个拇指大小的银色金属球，标签写着“感官放大器（听觉·触觉）”；一个暖宝宝大小的、薄薄的银色贴片，标签是“身临其境模拟器”；一个像老式收音机旋钮的黑色小方块，标签是“情绪共鸣贴（谨慎使用）”……名字都透着古怪和难以捉摸的意味。

韩路生的目光在这些奇异的物品间快速扫过，揣测它们的含义，目光最终定格在右下角一个不起眼的格子里。

那里静静地躺着一张巴掌大小的卡片。质地像是硬卡纸，边缘切割得很整齐。卡片本身是朴素的浅米色，没有任何花纹装饰。标签清晰地印着几行小字：

“多样人生体验卡（16小时）”

功能：填写设计一个异性（资产相当）人物信息，贴于额头，获得其记忆、知识、社会关系，临时影响现实。体验时间结束后返回原状态。

韩路生的呼吸猛地一滞。

一个异性身份……获得记忆、知识……临时影响现实……

这几个词短暂地激起了他被现实麻痹的神经。那些被生活压得抬不起头的憋闷，对未来灰蒙蒙的恐惧，还有心底深处那点不甘于现状却无力挣扎的渴望，瞬间被这张小小的卡片点燃了。如果能暂时摆脱“韩路生”这个身份……哪怕只有十六个小时……能体验另一种人生，一种……不一样的可能？

这个念头带来的冲击，让他感觉血液似乎微微热了起来，流向冰冷的指尖。巨大的诱惑伴随着一丝本能的警惕同时升起。这机器太诡异了，这卡片描述的能力更是匪夷所思。但那个“体验另一种人生”的承诺，像黑暗中的一线微光，充满了难以抗拒的吸引力。如果能短暂地逃离，哪怕只是虚拟地逃离……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机器侧面靠近投币口的地方，贴着一张小小的、不起眼的白色标签纸。纸张泛黄卷边，上面的黑色印刷体字迹却很清晰：

“重要提示：

本机物品仅限体验，后果自负。

每人每月限取一件。

请谨慎选择。”

韩路生倒是不太在意这些规则，毕竟这道具究竟有没有效还是个未知数，至于后果，只要能给现在的生活带来一点变数便也足够了，哪还会想后果。

他深吸了一口气，但巷子里污浊的空气呛得他喉咙发痒。轻咳了几声之后，韩路生开始仔细观察着机器。投币口是常见的圆形孔洞，里面漆黑一片。旁边有一个小小的、类似指纹识别器的方形区域，闪着微弱的红光。没有纸币入口，没有扫码支付标识。

他试探性地伸出食指，轻轻触碰了一下那个指纹识别区域。指尖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电流感，机器内部发出“嘀”的一声轻响，红光闪烁了一下。接着，投币口旁边一块原本是黑色的区域突然亮了起来，浮现出一行清晰的蓝色小字：“请投入一枚‘启钥’或确认指纹身份。”

“启钥”？那是什么验证身份的物件吗？韩路生完全没听说过。看来只能靠指纹了。他犹豫了半秒，再次将食指稳稳地按在了那个识别区域上。“嘀——”一声稍长的提示音响起。指纹识别区域的红光稳定地亮起，不再闪烁。同时，投币口旁边那行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新的提示：“身份确认：访客#未知。请选择所需物品。”

韩路生感觉自己的心跳在加速，血液涌上耳膜，发出轻微的轰鸣。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伸出手指，隔着冰凉坚硬的展示窗玻璃，指向了那张米色的“多样人生体验卡（16小时）”所在的格子。与此同时，那张卡片下方的柔和底光变成了醒目的绿色。机器内部传来一阵轻微的、仿佛精密齿轮咬合和传送带运行的“嗡嗡”声，持续了大约三四秒钟。之后伴随着一声清脆的机械声响。一个方形的、刚好能容纳那张卡片的白色小托盘，无声无息地从取物口滑了出来。

韩路生屏住呼吸，伸出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僵的手，小心翼翼地将托盘中静静躺着的“多样人生体验卡”拿了起来。卡片很轻，几乎感觉不到重量。他双手合十把卡片夹在手中，那点微凉的触感仿佛顺着掌心一路蔓延到心脏，带来一阵混杂着兴奋、紧张和一丝破釜沉舟般决然的轻微战栗。

韩路生最后看了一眼那台重归沉寂的古怪机器，它再次完美地融入了巷子深处的阴影里，仿佛从未被唤醒过。他迅速将卡片塞进牛仔裤口袋，手指在口袋里无意识地捏紧了那硬硬的边缘。他没有再停留，快步走出巷口，一头扎进了主干道喧嚣的灯火和人流之中。

出租屋的灯是惨白的节能灯管，光线落在斑驳的墙壁上，显得更加冷清。韩路生反锁好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才感觉剧烈的心跳稍微平复了一些。他走到床边坐下，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米色卡片，放在手心仔细端详。

卡片确实很朴素。正面除了“多样人生体验卡（16小时）”这几个字，再无其他。翻到背面，才看到几行更小的说明文字：

【使用说明】

1、以书写方式在卡片正面填写设计目标人物信息（性别限定为异性）。

2、目标人物资产必须与使用者当前资产相当（显著超出将重置）。

3、填写完毕后，将卡片正面（填写面）贴于使用者额头。

4、体验过程将获得目标人物记忆、知识及社会关系，并对现实相关认知产生临时修正。

5、体验时间：16小时。结束后自动返回原状态。

韩路生的目光死死钉在第二条：“目标人物资产必须与使用者当前资产相当（显著超出将重置）。”

“资产相当？”他低声念了出来，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银行卡里那点可怜的余额，能“相当”个什么样的异性身份？富家千金？豪门太太？想都别想！一股强烈的失望和烦躁感瞬间冲淡了刚才的兴奋。他感觉自己像个好不容易摸到一张彩票，刮开却发现只中了五块钱的倒霉蛋。这所谓的“体验另一种人生”，到头来还是被死死框定在他那卑微的现状里？

他不甘心。巨大的诱惑就在眼前，却带着这样一道冰冷的枷锁。

“试试看？”一个声音在心底怂恿着。万一……万一这卡片对“资产相当”的定义比较宽泛呢？或者自己理解有误？

他几乎是带着点赌气的意味，从床头柜的抽屉里翻出一支最普通的中性笔，拔掉笔帽。笔尖悬在卡片光滑的正面，略微犹豫了一下，然后带着一种近乎自嘲的冲动，飞快地写了起来：

姓名：苏梓晴

性别：女

年龄：23

身份背景：苏氏集团董事长独女，名下拥有多处豪宅、跑车及家族信托基金，个人可支配资产保守估计过亿……

外貌特征：……

他写得很投入，把自己能想象到的、关于顶级富家千金的所有奢华元素都堆砌了上去，甚至连喜欢骑纯血马、收藏古董珠宝这样的细节都写上了。写完外貌特征的最后一句，他停下笔，带着一丝莫名的期待看着卡片。

卡片没有任何变化。

“难道……要贴上额头才判定？”他疑惑地想。也许填写只是设定，激活还需要最后一步？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完成一个重大的仪式，拿起卡片，将写满了“苏晚晴”信息的那一面，小心翼翼地贴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卡片触碰到皮肤的瞬间，传来一种奇怪的吸附感，像是被轻轻吸住了。紧接着，像是摸到了电门，韩路生整个人猛地一僵，大脑胀痛欲裂。眼前没有出现任何光怪陆离的幻象，但额头上那张卡片却突然变得滚烫，贴着的皮肤传来一阵强烈的灼烧感。

“嘶——”他痛得倒抽一口凉气，本能地伸手去抓额头上的卡片。

手指碰到卡片边缘的刹那，那股滚烫感和大脑的胀痛感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他一把将卡片扯了下来，额头上被烫得一片通红，火辣辣地疼。

他惊魂未定地看向手中的卡片。刚才他辛辛苦苦写下的所有关于“苏晚晴”的信息，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卡片正面恢复了一片空白，光洁如新，仿佛从未被书写过。只有额头那片残留的灼痛感，和卡片上尚未完全散去的温热，提醒着刚才发生的一切绝非幻觉。

“重置了……”韩路生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挫败。机器的规则冰冷而精确，没有丝毫通融的余地。他银行卡里的那点钱，根本不足以支撑他“体验”一个哪怕稍微超出普通阶层的身份。

巨大的失落感像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他颓然地将卡片扔在床上，身体重重地倒进床垫里，老旧弹簧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惨白的灯光刺着他的眼睛。他闭上眼，脑海里闪过银行卡余额的冰冷数字，闪过公司主管那张刻薄的脸，闪过这间逼仄出租屋的每一个角落。一种深切的无力感攥紧了他的心脏。

难道这唯一的机会，就只能用来变成一个同样贫穷的、同样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女人？那和他现在的生活有什么区别？无非是换了个性别继续忍受同样的煎熬罢了。

“换一个道具……”这个念头像救命稻草一样冒了出来。既然只能拿一件，但没规定不能换吧？去试试看能不能换一个别的？比如那个“感官放大器”？听起来或许能带来点单纯的刺激？

这个想法让他重新坐起身。他抓起床上的卡片，再次冲出了出租屋。

小巷里的光线比刚才更加昏暗了，只有远处主干道的一点余光勉强渗透进来。那台诡异的贩卖机依旧沉默地立在阴影里，外壳上幽蓝暗紫的光晕微弱地闪烁着。

韩路生快步走到机器前，心脏因为急切和希望而再次加速跳动。他伸出手指，像之前一样，用力地按在指纹识别区域上。

“嘀——”提示音响起，红光稳定。投币口旁亮起蓝字：“身份确认：访客#未知。”

他立刻伸出手指，指向展示窗里另一个格子——里面放着一个内部有液体流动的微型沙漏。他记得标签似乎与感知有关。

然而，就在他指尖指向沙漏的瞬间，机器内部突然发出一阵急促而刺耳的“嘀！嘀！嘀！”蜂鸣声在寂静的小巷里格外刺耳，惊得韩路生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蜂鸣声中，投币口旁边亮起的蓝字瞬间变成了刺目的猩红色，冰冷的文字无情地跳动着：

【警告：访客#未知 本月领取权限已使用。请下月再试。】

红色的警告字句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韩路生僵在原地，手指还悬在半空。冰冷的绝望感再次清晰无比地攥紧了他。没有“更换”，只有“已使用”。这个月的“奇遇”，被这张此刻看来如同鸡肋的“体验卡”彻底锁死了。

他盯着那行猩红的警告看了足足十几秒，直到红光熄灭，机器彻底陷入死寂的黑暗。巷子里只剩下他自己的呼吸声，粗重而压抑。

他慢慢地、慢慢地转过身，拖着灌了铅一样的双腿，一步一步挪出了这条小巷。口袋里那张硬硬的卡片，此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头发慌。

回到出租屋，反锁上门。韩路生没有开灯，摸索着走到床边坐下，黑暗中只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和空调外机单调的嗡鸣。他再次掏出那张卡片，冰凉的硬纸片在黑暗里轮廓模糊。

“只能体验资产相当的异性……”这个冰冷的规则像枷锁一样套在他脖子上。

不甘心。凭什么？凭什么连这虚幻的十六小时，都要被钉死在现实的泥潭里？

他猛地攥紧了卡片，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黑暗中，他的大脑像一台高速运转却濒临死机的电脑，疯狂地检索着规则可能的漏洞。既然资产必须“相当”，那“资产”本身……难道只能是他银行账户里那个可怜的数字吗？除了钱，还有什么能算资产？知识？技能？他一个普通白领，有什么稀缺的知识技能？人际关系？他的人际关系网单薄得可怜……

突然，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带着点邪恶气息的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划亮的火柴，猛地照亮了他混乱的思绪。

“转移他人资产……”

这个冰冷的词汇在脑海里炸开，带着一种铤而走险的诱惑。规则只限定了他“变成”的身份资产必须和他“相当”，但并没有说……他不能在这个身份体验的过程中，利用这个身份去“接收”不属于他自己的资产。

这个念头带来的冲击力，远比刚才试图填写富家女时更甚。它像一把冰冷而锋利的解剖刀，瞬间剖开了规则的僵硬外壳，露出了里面可能存在的、令人心跳加速的缝隙。韩路生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黑暗中，只有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急速地擂动。

“资产相当……”他无声地咀嚼着这四个字，眼睛在黑暗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规则的核心是“变身后”的身份资产必须和“变身前”的韩路生资产相当。那么，只要在设定这个新身份时，让这个新身份“拥有”获取他人（尤其是富人）资产的“合法”途径，并在变身期间完成这笔资产的转移，等到体验结束变回韩路生时，这笔“他人资产”不就顺理成章地……留在了他“韩路生”名下？

巨大的诱惑像藤蔓一样疯狂缠绕上来，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一百万？两百万？甚至更多？只要设计得当，这笔钱就能像变魔术一样，从某个富豪的口袋里，“合理”地转移到他韩路生的账户里。这不再是画饼充饥的“体验”，而是实打实的、能彻底改变他现状的掠夺。

兴奋感如同电流般窜过脊背，但紧随其后的，是一股冰冷的、源自本能的恐惧。欺骗，而且是如此巨大的金额欺骗。一旦败露……他不敢想那个后果。冰冷的汗水瞬间浸湿了他的后背。

恐惧与贪婪在黑暗中激烈地拉锯着。银行卡余额的数字像鬼影一样在他眼前晃动，出租屋的破败景象在脑中盘旋，主管刻薄的嘴脸挥之不去……这些日复一日的沉重压迫，最终压倒了那点微不足道的道德顾虑和恐惧。

干！一个斩钉截铁的字眼在心底炸开。他猛地坐直身体，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他摸索着打开了床头灯，惨白的光线再次充满了狭小的空间。那张米色的体验卡就躺在皱巴巴的床单上，像一张通往未知世界的门票，也像一张魔鬼的契约。

他重新拿起笔，拔掉笔帽的动作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笔尖悬在卡片光滑的正面，这一次，他不再迷茫，不再犹豫。一个清晰而大胆的身份轮廓迅速在他脑中成型。

性别限定为异性……既然要接收“他人资产”，还有什么身份比“情妇”更直接、更“合理”？尤其是即将被富豪包养、正在接收“包养费”的情妇，这个身份本身就意味着财富的转移。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书写，笔迹比之前尝试填写富家女时要快得多，也稳得多，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精准和冷酷：

姓名：林晓悦

性别：女

年龄：23岁

身份背景：自由职业者（模特、网络主播），近期与本市著名企业家陈建豪建立亲密关系（保密）。陈建豪先生承诺于今晚（X月X日）在其位于某处的私人别墅内，正式确定包养关系，并当场给予林晓悦一张以其个人身份信息开设、存入人民币三百万元的储蓄卡作为“见面礼”及初期生活保障。该卡密码为林晓悦生日后六位。

外貌特征：身高约168cm，身材比例极佳，曲线玲珑（丰满胸型C罩杯，腰肢纤细，臀部圆润挺翘）。肤色白皙细腻。长发及肩，微卷，染成亚麻棕色。五官精致，尤其眼睛较大，眼尾微微上挑，自带一丝媚态。习惯化淡妆，唇色偏好玫瑰豆沙色。指甲修剪整齐，涂透明或淡粉色指甲油。

关键记忆与知识：具备丰富的与男性（尤其年长富有男性）相处及调情经验，了解其喜好与心理。精通各类性爱技巧，对自身身体敏感点及如何取悦男性有深刻认知。掌握基础模特步态与镜头感。性格表面温柔顺从，懂得适时撒娇示弱，内心目标明确（获取利益）。

社会关系：独居（租住单身公寓，地址可略），与原生家庭关系疏远。社交圈主要围绕模特、网红、以及少数通过陈建豪认识的边缘人物。核心社会关系即与陈建豪的包养关系。

笔尖在卡片上快速滑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韩路生写得极其投入，每一个细节都在他脑海中反复推敲、确认。他不再是天马行空地幻想，而是在精心构筑一个陷阱，一个利用规则漏洞、为自己谋取巨额利益的陷阱。重点在于“富豪今晚给予百万储蓄卡”这个核心设定，这是整个计划的关键支点。他反复检查了时间（设定为今晚）、地点（陈建豪的私宅）、金额（三百万）、交接形式（储蓄卡）、甚至密码（确保自己能拿到就能用）这些要素，力求逻辑严密，不给“现实修正”留下模糊空间。

写完最后一句，他停下笔。卡片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没有灼热感，没有重置。规则认可了这个设定——林晓悦这个“情妇”身份，在资产层面上，确实和现在的穷光蛋韩路生是“相当”的。她本身一无所有，所有的“资产”都依赖于今晚即将到来的“馈赠”。

韩路生盯着卡片上的文字，尤其是“陈建豪先生承诺于今晚……给予林晓悦一张……存入人民币三百万元的储蓄卡”这一行字，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额头上因为之前的尝试还残留着微弱的灼痛感，此刻却仿佛被这即将到来的巨大财富所麻痹。

好，就决定是她了。他不再有丝毫犹豫，也再无退路。他拿起卡片，手指因为激动而有些发凉。深吸一口气，他闭上眼，将卡片写满字迹的正面，稳稳地、用力地贴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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