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利安。」

夏亞的呼喚將夏利安拉回現實，天藍色的眼瞳中不見先前的錯愕，取而代之的是刀刃般的鋒芒：「我認為，差點被那個人殺掉的傢伙，要負最大責任。」

「他是受害者，有什麼責任？」

「他是始作俑者，怎麼沒責任？」

夏亞挑眉，再沉下臉道：「假如他有好好向那個人傳達，他有多在乎那個人，讓那個人知道根本不需要採取激進手段，只要開口說：『我希望你離開吉翁，去找自己的人生。』他就會嚴肅考慮的話，那個人就不會把自己逼迫到支離破碎了。」

夏利安愣住，呆滯五六秒才搖頭道：「上校，這太……」

「我會考慮的，真的會。」

夏亞打斷夏利安，望著滿臉錯愕的前副官，嘆一口氣道：「你對他人的惡意與需求很敏銳，但對好感或自己的影響力就……不，這是我的錯，我太理所當然了。」

「您在說什麼？」

「我前面提過，我不覺得自己是虛無的人，現在也這麼認為──起碼與你相遇後的我是。」

「這和我有關？」夏利安眨眨眼。

「關係可大了。」

夏亞沉聲強調，十指交扣眼神轉為悠遠道：「一直以來，我周圍的人無論身分年齡性別，幾乎都對我抱持期待、依賴或要求，我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或者說，我認為世界就是如此運作──直到我遇到你。」

「我沒有那麼特別……」

「某方面來說是吧，畢竟……」

夏亞抬起投注視夏利安，露出柔和中帶著一絲促狹的笑容道：「你是用無限接近母親對待孩子的態度愛著我呢。」

夏利安瞪大眼瞳，腦袋空來的好一會才舉起手搖晃道：「不，我不是……那樣太失禮了！」

「的確，你可是男性。」

「不是對我失禮，是對您的母親！亞絲特萊雅夫人是一名堅毅溫柔的女性！」

「你也是。」

「上校！」

「你也是。」

夏亞重複，傾身靠近夏利安，望著難得驚慌失措的前副官笑道：「你不期待我成為任何人，除了我自己；不要求我達成任何事，除非那是我真心希望的；欣賞我的優點，也包容甚至喜愛我的缺點；為了我的未來，即使犧牲自己也在所不惜。這樣的深情除了用母親來形容，能用什麼形容？」

夏利安無法回答，他近距離看著夏亞湛藍的雙瞳，雙唇開合數次才轉開視線道：「我沒有那麼偉大，我只是……為了達成自己的願望而行動。」

「而你的願望是給我自由與未來，執行方式是把自己墜入深淵。」

「沒到深淵那麼嚴重……」

「那用地獄來形容呢？」

夏亞用了問句，但沒有給夏利安回答的機會，迅速開口道：「其實你這種態度一開始讓我覺得很棘手，渴望名譽的人，就以名譽誘之；自尊高漲的人，就以恰到好處的奉承垂釣；追求金錢的人……這應付起來可太容易了。但你什麼都不想要，無欲無求無法掌握之餘，還具備強悍的洞察力，讓我一度質疑自己是否招了一名兇神。」

「您不是第一位這麼認為的人。」夏利安苦笑。

「那我就安心了，有眼無珠的不只有我。」

夏亞聳肩笑了笑，接續道：「不過我很快就發現，你是個高潔的人，而且並非無欲無求，你有欲求，那個欲求指向我。」

「……」

「我懷疑過你是不是基連派來的間諜，我想他是有這個企圖，但你顯然沒有協助他的意思，因為和我的出身、人脈與抽屜裡的機密計畫相比，你更關心我的煩惱、身體與精神健康，以及喜歡或討厭什麼這類事。」

「那是我做為您的部屬的職責。」

「我當別人的部屬時可沒這種職責。」

夏亞面無表情地糾正，再仰頭望著吊燈回憶道：「於是我用自己當餌拉攏你，這讓我必須把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畢竟以你的感知力，我要是說謊或演戲，大概一分鐘內就會被識破，我得拿出真正的我。但……真正的我是什麼？肯定不是夏亞．阿茲納布，那麼是愛德華．瑪斯嗎？還是卡斯巴爾．雷姆．戴肯？」

夏利安的胸口微微一抽，拉平嘴角嚴肅回答：「那些都是上校，但您不僅止於此。」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夏亞揚起嘴角瞥了夏利安一眼，再收起笑容道：「因為大尉只對我感興趣，所以我拿出『我』來引誘大尉，過程中連我自己都沒察覺的虛無，一點一滴、不知不覺地被你填滿了。」

夏利安先抬起眼睫，再低下頭道：「這種事……怎麼可能。」

「你不相信自己能治癒他人的心靈嗎？」

夏亞平靜的問，沒得到夏利安的回應，不過也不打算追問，收回視線繼續道：「當你問我：『除掉薩比家後呢？』時我沒有回答，但其實我心中有答案，雖然還有點模糊不清，但的確有，那就是……我想要真正的擁有你。」

夏利安僵住，夏亞說的每個字他都聽得懂，但組合起來卻成為無法理解的句子。

「我想要擁有你。」

夏亞望著晶瑩剔透的水晶吊燈道：「不是上級與下級這種會被調派令輕易改變的擁有，或是基於利益與脅迫的結合，而是任何人都無法干涉，除非我們之中有人感到厭倦，否則只有死亡能終止的『擁有』。」

夏利安的臉色轉白，再漸漸泛紅道：「上校，這……」

「這不是當時能說的話吧？」

夏亞苦笑，斂起眼瞳道：「所以我沒回答你，我心想，不管要說還是要做，都得先處理掉薩比家，結果……接下來的事你也清楚，我捲入傑庫諾瓦效應，從宇宙掉到地球。」

「地球的哪裡？」夏利安急切問。

「澳大利亞，那裡雖然是聯邦的勢力範圍，但在被殖民地直擊後五年間都沒獲得重建，幾乎是無政府也無人的區域，讓我一點也不需要擔心怎麼藏紅鋼彈，只需要擔心怎麼別讓自己餓死。」

「……您可以向附近的吉翁基地求援。」

「基地離我有一段距離，而且我打算利用這個難得的機會，換個身分執行我的計畫，至於是什麼身分、什麼計畫，接管基西莉亞情報部隊的你應該不需要我說明吧？」夏亞轉動眼珠看向夏利安。

「不需要……我不知道您還有工程專業。」

「那是我中學時的興趣，惡補一下再搭配演技，要混進伊歐瑪格奴索的研究團隊不難。」

夏亞以會激怒所有苦讀學生的輕鬆姿態聳聳肩，轉動眼眸望向夏利安問：「你知道在我潛伏的這五年間，最能激勵我的想像是什麼嗎？」

夏利安思索片刻問：「殺死基連總帥和基西莉亞閣下？」

「不是，是在結束一切後，我以希羅茲的打扮從背後拍你的肩膀，你轉過身困惑地看著我，我享受你難得的迷惑一會後，掀起瀏海說：『大尉，好久不見。』」

夏亞停頓幾秒，投向夏利安的目光前所未有的柔和，也前所未有的失落：「然後你先傻住，再失去控制撲過來，抱住我向我說：『歡迎回來，上校。』」

夏利安的眼瞳猛然放大，如果說先前夏亞的自白讓他胸口抽痛，那此刻就是被光束槍射穿了。

他的身體在大腦下令前就動起來，粗魯地將夏亞拉過來，兩手一上一下將人圈禁在懷中，張大嘴巴想說「歡迎回來」、「我非常思念您」、「只要您平安什麼都好」、「您房間的物品我都好好收著」……許許多多的話語，然而嘴唇張張闔闔好幾回，卻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為什麼？因為夏利安清楚記得自己怎麼操作線控炮狙擊夏亞的背後。

他背叛了夏亞的信任，將支撐夏亞的想像，變成刺向對方心臟的利刃。

──好想……

「沒關係的，夏利安，沒關係。」

夏亞在夏利安耳邊輕而清晰的低語，舉起手反擁道：「我聽見我想聽的，通通都聽到了。」

「上校，我……」

「我愛你喔，夏利安．布爾。」

夏亞感覺懷中的身軀猛然一抖，鬆手輕輕將人推開，雙手捧起夏利安的臉道：「我愛你，所以只要你不希望我接觸吉翁的權力核心，我就不會接觸，但若你有個三長兩短……我會毀掉吉翁和聯邦。」

「上校！」

「我說到做到。」

夏亞口氣平靜，但眼底卻滿是瘋狂，直視夏利安的眼瞳，輕柔也冰冷地問：「如果我這麼說，大尉會怎麼做呢？」

寒意攀上夏利安的背脊，雖然夏亞說了「如果」，但他很清楚對方不僅是認真的，也真有能力辦到──以自滅為代價的話。

「大尉，回答呢？」夏亞微笑問。

「我……」

夏利安的話聲乾澀，停滯了好一會才接續道：「我會照顧好自己。」

「我以為這個方案已經證實失敗。」夏亞斜眼看向夏利安的手臂。

「我會更努力的！」

夏利安的聲音拔高，盯著夏亞渾身緊繃，帶著些許顫音道：「會盡全力，所以……所以上校你別……」

夏亞沒有回應夏利安，注視對方的臉龐片刻，放下雙手道：「我有更好的解方。」

「上校！我……呃！」

夏利亞沒把話說完，因為夏亞牽起他的左手，彎腰俯首於手背印下一吻。

「我的方案是──把你的身心交給我。」

夏亞貼著夏利安的手背輕語，抬起頭仰望對方問：「只要大尉成為我的人，我就既不靠近吉翁的權力核心，也不顛覆吉翁或聯邦，大尉覺得這個方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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