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根據實地考察的結果，呈報給拉爾准將的阿爾黛西亞女王登基典禮維安方案，就決定是第三版了。有人反對嗎？」

夏利安．布爾手拿裝承方案書的資料夾問，他坐在吉翁首都茲姆市的某間五星飯店的房間內，發問的對象是在茶几另一端，頂著濃厚黑眼圈的兩名下屬──艾格沙貝．奧利佛和寇茉莉．哈柯特。

「我沒意見。」寇茉莉睜著無光有血絲的眼瞳回答。

「我也是。」

艾格沙貝說話的音量只有正常的二分之一，垂下頭揉掐眉心道：「終於結……不對，還沒結束，還有登基典禮當天……老天，事情怎麼會這麼多？」

夏利安輕笑，一面翻閱資料夾坐最後檢查，一面聳肩道：「因為現在的吉翁嚴重人手不足嘛，不過情況已經比預計輕鬆了，畢竟如果照原規劃走，此刻我應該待在軍事監獄中等待槍決。」

「……」

「……」

「三人減成兩人……那麼艾格沙貝少尉和寇茉莉少尉的工作量得各自增加二分之一，相當考驗體力呢，不過優點是上面應該會把你們的軍階提一提……」

夏利安察覺周圍安靜得過分，不只聲音連思緒都沒有，闔上資料夾抬起頭才發現兩名下屬臉色死白，立刻警覺問：「怎麼了？」

「中校……」

艾格沙貝話聲沙啞，停頓兩三秒才起身雙手拍桌喊道：「別用那麼輕鬆的口氣說那麼可怕的話啊！」

「我只是開玩笑……」

「中校再拿自己的命開玩笑，我就要向醫官通報，強制您接受心理諮商了。」寇茉莉面無表情道，手裡還抓著手機。

夏利安微微一愣，抬起雙手笑道：「好好，我知道了，類似的話我不會再講。」

艾格沙貝鬆一口氣，坐回沙發椅上道：「請務必別再說。」

「想也別想喔。」寇茉莉的神情依舊嚴肅。

「這麼嚴苛？」

夏利安苦笑，再兩名下屬回應前將資料夾放回茶几上道：「今天的工作到此為止，明天一天放假，好好休息吧。」

「是！」艾格沙貝舉手行軍禮。

「中校也是。」

寇茉莉拿起茶几上的資料夾，起身和艾格沙貝一同走出夏利安的房間。

夏利安目送兩人離去，站起來走向浴室，褪下三件式西裝站到淋浴間中，洗去累積超過二十小時的汗水塵埃後，圍上浴巾赤足來到衣櫃前，將手伸向角落的睡袍，但指尖卻停在衣袍前，如此靜止近半分鐘後，改拿起一旁的襯衫與西裝褲。

膚色偏白，修長也結實的身軀再次被西裝包覆，不過沾染水氣的劉海微微散開垂在眉上，夏利安在鏡子前撥弄兩下後，終究放棄整理，轉身離開房間，乘電低抵達一樓踏上大街。

適逢女王的登基典禮，茲姆市街頭的人遠比以往多，夏利安順著人流在霓虹燈下前進，左彎右拐一陣後，進入一間接近全滿的酒吧，搶下吧檯旁最後一張椅子，向目光無神的酒保要了一杯威士忌。

浮著冰球的玻璃杯很快就擺到夏利安面前，而口袋中的手機也同時震動，他掏出手機滑開螢幕鎖，看見瑪秋傳來的文字訊息與照片。

「小鬍子，地球的海」七個字底下是一張由藍天、白雲、沙灘和打上沙灘的海浪組成的照片，風光明媚但略為失焦，讓夏利安緩緩揚起嘴角。

不過這抹笑容只持續幾秒，當夏利安關閉對話視窗，看見位於通訊軟體最下方的紅底對話框時，翡翠色的眼瞳轉沉，握手機的手也緩緩收緊。

於此同時，酒吧內的客人忽然喧鬧，有人拍手有人鼓掌，笑語叫聲環繞梁柱淹沒夏利安。

「生日快樂！」

「敬我們的女王，阿爾戴西亞陛下！」

「請客、請客、請客！」

「哈哈哈哈說什麼東西啦！」

夏利安安靜地收起手機，仰頭將威士忌一飲而盡，再向酒保點第二杯，而當地二杯酒也滾進胃後，他除了話聲笑聲，也漸漸聽見別的「聲音」。

──煩死了，什麼時候才結束！

──那個先生會請我喝酒嗎？

──再來一杯，再一杯就好了，我絕對不會再喝！

──好想死。

──下班，我現在就要下班……

──別一直盯著我看，我不喜歡你這型！

──不管了，什麼都不想想了，反正都下周的事。

──好想死。

──這種天氣就要喝冰啤酒啦，爽！

──吉翁未來會更好的。

──好想死。

──哇，是帥哥！

──好想死。

──可惡，又輸了，那傢伙肯定出千了吧！

──好想死。

──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

帶有顫音的思緒壓過一切思考，在夏利安的腦內呼嘯，然而他不為所動，掛著一慣的淺笑像酒保點第五杯酒。

無視的理由很簡單，那不是別人拋出的思緒，是夏利安自己的。

「還好寇茉莉少尉和艾格沙貝少尉都不擅長洞察人心，否則我就要進醫院了。」

夏利安以僅夠自身聽聞地音量低語，注視廣口碑中逐漸溶解的冰球，想著通訊軟體中超過五年都沒亮起的紅底對話框，仰頭吞下今晚第六杯酒。

酒精與海浪般的哀鳴鈍化了夏利安的感知，以至於他既沒發現身旁的位子空了，也未察覺有人迅速佔據空位。

「酒保，麻煩再一……」

「五年不見，大尉的酒量變得很驚人啊。」

端正、帶有磁性的男子音攀上夏利安的耳廓，先是一僵，再猛然把頭往右轉，對上藏在金絲下的藍眼──夏亞穿著一身白西裝，側身支頭望著自己。

夏利安感覺自己的心臟猛然緊縮，望著眼前極為熟悉也極為陌生的，在張嘴回應對方的調侃前，腦內先響起巨大的嘶吼聲。

──好想死。

在夏利安看不見的桌面下，夏亞的手指微微一顫，視線指向夏利安的外套內側問：「大尉有帶槍嗎？」

「有。」

「那我得注意點。酒保！」

夏亞朝酒保招手要了杯馬丁尼，啜飲一口問：「阿爾黛西亞過的好嗎？」

這句話讓夏利安瞬間冷靜，將目光從夏亞身上挪開，轉向僅餘半顆冰球和薄薄一層酒水的杯子，微笑道：「她很忙碌，但也神采奕奕，偶爾會埋怨上校不告而別，留下一堆亂子讓她處理。」

「這部分的錯不全在我，起碼一半在你。」

夏亞拿起叉有橄欖的籤子指指夏利安道：「如果我寫信告訴阿爾黛西亞，我願意成為吉翁政府的一員，送到她面前恐怕不是信，而是我的死訊吧？」

「……是。」

──好想死。

嘯吼與回答一起在夏利安的頭顱中迴盪，他垂下眼低聲道：「您非常優秀，擁有讓群眾追隨甚至瘋狂的魅力，以及出色的行動力和判斷力，但您不適合擔任領袖，尤其是掌握億萬生命與軍力的領袖。」

「……」

「您所期望的，能讓新人類自由選擇未來的社會，我與我的同志會盡全力達成。」

夏利安握杯的手緩緩收緊，掐著空蕩的酒杯道：「所以請您……在某個您自在自得的地方，默默守望令妹就好。」

──好想死。

──好想死。

──好想……

「夏利安！」

不重，但口氣強勢的呼喚打斷夏利亞腦內的嘶吼，也讓他反射動作看向夏亞──作為紅色彗星的副官，即使已經間隔五年，他的身體還是會本能地回應長官的呼喚。

這反應似乎讓夏亞有些想笑，嘴角細微抽動兩下，再收斂笑意道：「大尉，雖然我對他人心思的洞察力不如你，但也自認是會看人的人，我從沒想過親手挑選的下屬中，會有對自己抱持殺意的。」

「抱歉讓您看走眼了。」

夏利安苦笑，感覺喉頭有些乾澀，抬頭正想呼喚酒保時，衣領忽然被夏亞揪住。

然後他就墜入飽含琴酒與艾香酒香氣的吻中。

酒吧裡調情親吻的人並不罕見，所以無人注意在吧檯角落四唇相貼的兩人，只有當事人──夏利安──瞪大眼瞳，翡翠色的眼瞳中映著夏亞的璀璨、沒有一絲情緒波動的藍眼，被西裝外套、背心、領帶與襯衫附帶的心臟劇烈彈跳，震耳欲聾的心跳聲，與震耳欲聾哀吼一同撞擊他的胸腔。

──好想死。

──好想死。

──好想死。

──好想死。

──好想您。

──我愛您。

夏亞的目光轉為深沉，將夏利安的衣領揪得更緊，唇瓣掃過精心修剪過的鬍鬚，咬上另一人的嘴唇，於對方張口吸氣的瞬間長驅直入奪取柔軟的紅舌。

拜此之賜，當夏亞鬆手時，夏利安的衣衫與神態都凌亂的驚人，衣襟半開領結鬆弛，上唇略微腫起，下唇掛著水印，雙頰泛起潮紅，翠色眼瞳濕潤而茫然，左側的瀏海幾乎完全垂下，宛若兩人初遇時。

夏亞伸手撥開遮住夏利亞左眼的髮絲，以輕也清晰的聲音問：「大尉住的飯店在附近嗎？」

「是，步行大概十分鐘。」

「單人房？」

「雙人房。」

夏利安停頓片刻補充：「但沒有同住者。」

夏亞揚起嘴角，以過去命令部隊出擊的口氣道：「帶我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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