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周室倾颓，礼崩乐坏，七国争雄，狼烟四起。此诚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之世。于列国纷争之隙，尚有百十小国，或苟延残喘，或朝不保夕，于大国夹缝间，宛若怒海扁舟。

虞国，便是这风雨飘摇中的一叶。

国主仁弱，偏信方士，终致奸佞当道，国力日衰。当此乱世，弱小便为原罪。强邻大赵，遣上将军桓冲击为帅，以雷霆之势，旬日之间，便破虞都。宫城火光冲天，血流成河，昔日繁华，转瞬焦土。

“殿下！快走！往南！去寻偃师一族！”

嘶吼声犹在耳畔，浓烟与血腥味呛得人几欲作呕。虞国三皇子，姬云羲，此刻形容枯槁，身上那件曾经华贵的锦袍早已被割裂得不成模样，血迹与污泥交错，凝固成沉重的硬块，紧紧贴在皮肉之上。他胸口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草草包扎之下，依旧有暗红的血水不断渗出，每一次喘息都牵动着撕裂般的剧痛，仿佛五脏六腑都要被搅碎。

数日前，他还是高高在上的皇子，锦衣玉食，前呼后拥。一夕之间，国破君亡，宗庙焚毁，父皇、母后、兄弟姐妹尽皆惨死于屠刀之下。唯他，在数名忠心内卫的拼死掩护下，逃出尸山血海。

追兵的马蹄声与犬吠声，如同催命的鼓点，自背后遥遥传来，忽远忽近，让他本已绷紧的神经时刻不敢松懈。他已不眠不休奔逃了三日三夜，体内的气力早已耗尽，全凭一股不甘的意志支撑着。双腿如同灌了铅，每一步都沉重无比，脚底板早已磨出血泡，与鞋袜粘连在一起，每走一步，都是钻心的疼痛。裸露在外的肌肤，被山林间的荆棘划出道道血痕，火辣辣地疼。

“我不甘心…父皇…母后…” 姬云羲咬碎了牙，血沫混着浊泪吞入腹中。他眼眶赤红，布满血丝，昔日清澈的眸子，此刻只剩下刻骨的仇恨与濒死的绝望。他知道，一旦被擒，下场必定是生不如死，赵人会用他的人头去祭旗，去震慑那些尚存反抗之心的人。

慌不择路，饥渴交加，姬云羲的意识渐渐模糊。他只记得内卫统领最后的叮嘱，让他逃往国内南境的“青玉山”，去寻找传说中隐世的“偃师”一族。据说偃师一族乃阴阳家分支，擅机关之术，或有能力庇护于他。

然而，青玉山绵延千里，他又哪里知道偃师的具体所在？

追兵的呼喝声似乎又近了一些。姬云羲心中一凛，残存的求生欲让他猛地提聚起最后一丝力气，向着前方一片更为幽深茂密的原始森林踉跄冲去。

林中瘴气弥漫，古木参天，藤蔓交织如网，几乎没有下脚的路径。姬云羲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身上的伤口不断被粗糙的树皮和尖利的枝叶刮蹭，鲜血染红了他逃亡的轨迹。

不知过了多久，他体力彻底透支，眼前金星乱冒，一个趔趄，从一道陡峭的断崖边滚落下去。

剧烈的翻滚撕扯着他全身的伤口，坚硬的岩石与树根狠狠撞击着他的头颅、胸膛与四肢。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左臂的骨头“咔嚓”一声发生了错位，剧痛让他几乎昏厥。最终，他重重摔在一片相对平缓的苔藓地上，喉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其中夹杂着细小的内脏碎块。

“咳…咳咳……” 姬云羲蜷缩在地上，身体控制不住地抽搐，视线已然模糊。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或许，这便是他的归宿。

朦胧中，他似乎看到前方不远处，浓密的藤萝之后，隐约有一座样式古朴的石质拱门，门楣之上，刻着三个扭曲难辨的古篆——“禁龙地”。拱门周围散落着一些残破的、形态怪异的金属与木质构造，似是某种废弃的机关造物，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诡异气息。

“禁龙地……” 姬云羲意识涣散，只觉得这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他此刻已无力思考，残存的本能驱使着他，想要寻找一个能够遮风挡雨的地方，哪怕只是片刻的喘息。

他用尽最后的气力，手脚并用，一点点朝着那石门爬去。指甲在粗糙的石地上磨破，渗出鲜血，在身后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痕迹。

终于，他爬到了拱门之下。石门半掩，透着一股幽深与死寂。他挣扎着推开一道缝隙，滚了进去。

门内，并非他想象中的洞穴。而是一片被浓雾笼罩的奇异空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与金属锈蚀的气味。正中央，矗立着一座高达数丈的青铜祭坛，祭坛造型古拙，其上铭刻着无数繁复诡谲的符文，仿佛活物一般缓缓流转着幽光。祭坛顶端，供奉着一颗拳头大小、通体漆黑的圆石，表面布满天然的裂纹，隐隐散发着令人不安的寒气。

姬云羲的目光触及那颗黑石的瞬间，一股莫名的吸力猛然从黑石中传来。

“呃啊——！”

他只觉自己体内的某种东西，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抽离。那是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尊贵之气，自他出生便伴随着他，被皇家方士称为“龙气”，是皇权与天命的象征。此刻，这股“龙气”正不受控制地涌向那颗诡异的黑石。

与此同时，一股阴寒至极的力量从黑石中反噬而来，如跗骨之蛆，瞬间侵入他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他的皮肤表面，迅速浮现出一条条狰狞的黑色纹路，如同活过来的毒蛇，狰狞地蔓延，散发着不祥的紫黑色光芒。

剧痛！难以言喻的剧痛席卷了他每一寸神经！仿佛有亿万只蚂蚁在啃噬他的骨髓，又仿佛身体被置于炉火中炙烤，灵魂都在颤栗。他的龙袍下的身体，每一块肌肉都在痉挛，血管贲张，青筋暴突，皮肤下的骨骼似乎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流逝，那股阴寒的力量正在疯狂地侵蚀着他身为男性的根基，破坏着他体内的一切阳刚之气。

“不…不……” 姬云羲想呼喊，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破风声。他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抓到一片虚无。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崩解，化为无尽的黑暗。

他知道，自己触动了某种可怕的禁忌。这便是那“禁龙地”的诅咒，针对他这拥有“龙气”之人的绝杀之咒。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他似乎听到一声极轻极细的叹息，带着几分怜悯，几分无奈，在空旷的禁地中幽幽回荡。

然后，便是一片死寂。只余下那颗不祥的黑石，在幽暗中闪烁着诡谲的光芒，仿佛在嘲笑着生命的脆弱与命运的无常。

第一章 凤气初种

幽暗禁地之内，青铜祭坛上的“禁龙石”依旧贪婪地吸扯着姬云羲体内那属于皇室血脉的龙气。他蜷伏于地，生机如风中残烛，身上蔓延的黑色咒文已如毒蛇般爬满了他的胸膛，散发着浓郁的死亡气息。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伴随着胸口贯穿伤传来的剧痛，血沫自他嘴角溢出，染红了身下的泥土。

“是你……”

清冷的女声如碎玉般响起，打破了此地的死寂。一名身着素雅麻衣的少女，自浓雾中娉婷而出。她便是偃师一族的末裔，偃灵。

数月前，她曾化作满身尘泥的流民，在濒死之际，受过姬云羲的援手之恩。此刻，恩人垂危，偃师一族的信条——“一命还一命”，在她心中清晰浮现。

偃灵快步上前，纤指搭上姬云羲的腕脉，随即又检视了他身上的咒文与伤势，秀眉紧蹙。“禁龙咒……果然是针对龙气的绝杀之阵。他的龙气正在被强行剥离，再过半个时辰，便会油尽灯枯。”

她认出了他，昔日那个有些傲慢却不失善念的年轻皇子。此刻，他正被自身的“龙气”所杀。

“你救我一次，我还你一命。只是……这代价，你将来未必承受得起。”偃灵眸光一凝，心中已有了决断。

她所想到的，是偃师一族中最为凶险的禁术——“阴阳逆转术”。此术能强行转化人体内的阴阳之气，将至阳的龙气化为至阴的凤气。如此一来，禁龙咒便会因为失去了目标而自行瓦解。然而，龙气乃男子立身之本，一旦化为凤气，此人虽能保住性命，但其身体乃至魂魄，都将朝着女子的方向发生不可逆转的改变。这种改变，并非一蹴而就，而是如春雨润物，潜移默化，直至彻底改换性别。

时间紧迫，姬云羲的身体已经开始散发出淡淡的尸气。

偃灵不再犹豫，迅速从怀中取出银针与那块吸收了她精血的暖玉。她先以银针封住姬云羲周身几处大穴，勉强护住他最后一丝将散的生机。随即，她解开姬云羲的衣袍，将那块温热的玉石轻轻按在他小腹的丹田气海之上。

这里，是龙气之源，亦是将要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核心。

偃灵盘膝坐定，双手结印，口中吟诵起古老而拗口的咒文。丝丝缕缕的元阴之力从她体内导出，通过暖玉，缓缓渗入姬云羲的丹田。

“阴阳晦朔，乾坤倒悬！龙潜凤育，生机流转！”

随着她咒语声越来越急，暖玉红光大盛。姬云羲的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巨锤击中。

他丹田内的龙气，那股原本至刚至阳、象征着皇权与男性力量的磅礴之气，此刻像是遇见了命中注定的克星。在偃灵元阴之力与禁术的引导下，这股龙气开始剧烈地翻腾、冲撞，发出不甘的嘶鸣。

“呃……”姬云羲在昏迷中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他能模糊地感觉到，自己身体最核心的某个部分，那代表着他身为男性根基的某种力量，正在被强行扭曲、抽离、重塑。并非是立刻的器官变化，而是一种更为根本的、源自生命本源的改变。仿佛他雄浑的生命乐章，被强行插入了婉约而阴柔的曲调，正在一点点地改变原有的旋律。

灼热感与冰寒感在他小腹丹田处交替出现，如同冰火两重天。他感觉到自己的“根”似乎在动摇，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感油然而生，仿佛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正在流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陌生的、轻盈的、带着丝丝凉意的气息，开始悄然占据他的丹田。

这就是“凤气”的种子。

随着凤气的滋生，原本在他体表肆虐的黑色禁龙咒文，如同遇到了烈日的冰雪，开始迅速消退。那块祭坛上的“禁龙石”也仿佛失去了目标，吸力大减，光芒逐渐黯淡下来。

偃灵的脸色愈发苍白，额角汗水涔涔而下。她将体内近半的元阴都注入了进去，才勉强在禁龙咒彻底吞噬姬云羲之前，完成了这初步的“播种”。

终于，当最后一丝龙气被压制、包裹、转化为初生的凤气，姬云羲身上所有的咒文彻底消失。他胸口的伤势，在凤气的滋养下，也停止了流血，肌肉开始缓慢地自我修复。

“呼……”偃灵长舒一口气，收回法力，身体一阵摇晃，险些栽倒。她看着姬云羲虽然依旧苍白但已趋于平稳的脸色，低声道：“命是保住了。但你体内的龙气已化凤源，日后……你的身体会逐渐发生变化，直至……唉。”

她没有说下去。偃师的禁术，从来都是一把双刃剑。

此刻的姬云羲，依旧昏迷不醒。他体内的“龙气”已被“凤气”取代。那股属于女性的阴柔之气，如同在他体内种下了一颗种子，虽然此刻尚不显现其真正的形态，但假以时日，必将生根发芽，彻底改变他的一切。

他的身体，将会在未来的岁月中，一步一步地，从一个男人，变成一个女人。这个过程会是缓慢的，细致的，充满了未知与痛苦。

偃灵疲惫地靠在石壁上，凝望着这个被她强行改变了命运的男人。

禁地内，再次恢复了宁静。只有姬云羲逐渐平稳的呼吸声，以及他体内那股悄然流淌的、初生的凤气，在昭示着一个漫长而诡谲的转变，已经拉开了序幕。

第二章 绝望的真相

幽幽暗暗，仿佛沉沦在无底的深渊，姬云羲的意识在一片混沌中挣扎。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亦不知时光流逝了几何。残存的记忆，是国破家亡的烈焰与血腥，是亡命奔逃的疲惫与绝望，最后，则是那座诡异祭坛上黑石散发出的、足以吞噬一切的阴寒。

“我还活着？”

他猛地睁开双眼，刺目的天光让他一时难以适应。

映入眼帘的，不再是禁地中令人窒息的浓雾与青铜祭坛，而是一间简朴却干净的屋子。身下是柔软的床榻，身上盖着带着淡淡草药香气的薄被。窗外，隐约能听到鸟鸣与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

这是哪里？

姬云羲挣扎着想要坐起身，却发现自己浑身酸软无力，胸口那曾经致命的伤口处，虽然不再剧痛，但依旧隐隐作痛，提醒着他曾经的遭遇。他微微动弹一下，便牵扯得他一阵头晕目眩。

“吱呀——”

木门被推开，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走了进来。

正是偃灵。

她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青色布裙，长发依旧用木簪松松挽着，素面朝天，却难掩其清丽脱俗的容颜。与禁地中施法时略显狼狈的模样不同，此刻的她，更添了几分居家女子的柔和。

“你醒了。”偃灵的声音依旧清冷，她手中端着一个粗陶碗，里面盛着冒着热气的汤药。

“是你……救了我？”姬云羲沙哑地开口，记忆的碎片逐渐拼接起来，他想起了那个神秘的禁地，以及这个女子最后在他耳边说的话。

偃灵将碗放在床头的小几上，点了点头：“你闯入了青玉山偃师一族的禁地，触动了‘禁龙咒’，我恰好发现，便将你救下。”

“禁龙咒……”姬云羲喃喃自语，那恐怖的咒文与被强行抽离龙气的痛苦感觉再次涌上心头，让他不寒而栗。“我身上的咒……”

“已经解了。”偃灵平静地说道，“你体内的龙气，是禁龙咒的目标。我用了我族的禁术‘阴阳逆转术’，将你的龙气转化了。”

姬云羲闻言，心中先是一松，但随即，他注意到了偃灵话语中的微妙之处，以及她那过于平静的眼神。“转化了？转化成了什么？”

偃灵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词句，但最终还是选择了直言不讳：“你的龙气，已化作凤气。如此，禁龙咒便对你无效了。你的命，保住了。”

“凤气？”姬云羲一愣，这个词对他而言太过陌生。他身为皇子，自小便被灌输龙气乃真龙天子之气，是至阳至刚的象征。凤气……那不是传说中与女子相关的阴柔之气吗？

他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追问道：“这凤气……对我会有什么影响？”

偃灵的目光落在他苍白而虚弱的脸上，淡淡道：“龙为阳，凤为阴。你本为男子，身负纯阳龙气。如今龙气尽去，凤气初种，阴阳易位，乾坤倒转……”

她顿了顿，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却字字如锤，狠狠砸在姬云羲的心上：

“也就是说，为了保住你的性命，你将无法再维持男儿之身。随着时日推移，你的身体会逐渐……朝着女子的方向转变。从血脉、筋骨、气力，到……你作为男性的一切特征，都会慢慢消退，最终，你会彻底变成一个女人。”

“轰——！”

偃灵的话，如同九天之上降下的惊雷，狠狠劈在姬云羲的头顶，将他所有的思绪都炸得粉碎！

“不……不！这不可能！你说谎！”他猛地瞪大了眼睛，情绪激动之下，想要从床上挣扎起来，却因身体极度虚弱，刚一撑起上半身，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重重摔回床上，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

“咳咳……咳咳咳……”他咳得撕心裂肺，俊朗的脸庞涨得通红，眼中充满了血丝与无法置信的惊恐。

变成女人？他堂堂虞国皇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竟然要变成一个女人？！

这比杀了他还要让他难以接受！

“我宁愿死！我宁愿死在禁龙咒之下！”他嘶吼着，声音因激动而破裂沙哑。

国破家亡的悲痛，亲人惨死的仇恨，此刻再加上这足以摧毁他所有尊严与认知的残酷事实，瞬间将他的理智彻底冲垮。

“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死了算了！我还有什么脸面活下去？变成一个不男不女的怪物吗？！”姬云羲双目赤红，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他捶打着床板，发出困兽般的哀鸣。

他想到了父皇母后，想到了惨死的兄弟姐妹，想到了覆灭的虞国，他身负血海深仇，还指望着有朝一日能够手刃仇敌，光复故国。可如今，他连做一个完整的男人都不能，还谈何复仇？

“呜……呜呜呜……”

这个在国破家亡之际都未曾如此软弱的皇子，此刻却像个无助的孩子一般，蜷缩在床上，放声痛哭。他的哭声中充满了绝望、不甘、愤怒，以及对未来的无边恐惧。

偃灵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他在床上撕心裂肺地发泄着。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她知道，这种事情，无论换了谁，都难以在短时间内接受。她能做的，只是陈述事实。

过了许久，见姬云羲的哭声渐歇，只剩下压抑的抽泣，偃灵才轻轻开口：“此地是我偃师一族的隐居之所，山外便是赵国和你仇家的势力范围。你伤势未愈，凤气初生，身体极为虚弱，不宜移动。”

“我族没落，如今只剩我一人，以及这些不会说话的机关仆役。”她指了指门外一闪而过的一个端着水盆的木制人偶，那人偶行动略显僵硬，却十分稳健。“你暂且安心在此修养，其他的，待你身体好些再说。”

说罢，她不再多言，转身拿起那碗已经微凉的汤药，又默默地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这个沉浸在巨大悲痛与绝望中的亡国皇子。

房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姬云羲躺在床上，双眼空洞地望着头顶的屋梁，泪水依旧无声地滑落，浸湿了枕巾。

变成女人……

这四个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他脑海中不断回响，将他最后的一丝希望与尊严，碾得粉碎。

第三章 心如死灰

自那日偃灵道出残酷真相之后，姬云羲便彻底陷入了死寂。

他如同一具失了魂魄的人偶，了无生气地躺在床上。双眼圆睁，直勾勾地盯着斑驳的屋顶，瞳孔中却映不出丝毫光彩，唯有化不开的墨色绝望。不饮，不食，亦不言不语。任凭窗外的晨昏交替，竹影摇曳，他仿佛与这个世界彻底隔绝开来。

偃灵每日都会端来汤药与清粥，由一个关节灵活的木制机关女仆“巧儿”送到他床前。巧儿会用她那没有温度的木手，不知疲倦地端着碗，发出细微的“咯咯”声，试图引起他的注意。但姬云羲始终毫无反应，食物原封不动地被端来，又原封不动地被撤走，直至冰冷。

偃灵看在眼里，眉头微锁。她救了他的命，却似乎将他推向了另一种形式的死亡——精神的枯萎。

一日黄昏，残阳如血，透过窗棂，在地上洒下几道昏黄的光斑。

姬云羲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仿佛已经僵化。若非他胸膛尚有微弱的起伏，几乎让人以为他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偃灵端着一碗热粥，遣退了巧儿，亲自走到床边。

“你打算就这样躺到死吗？”她开口，声音比平日里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

姬云羲的眼珠动也未动，仿佛没有听见。

偃灵将粥碗放在一旁，凝视着他空洞的眼神，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无法接受。国破家亡，血海深仇未报，如今连男儿之身也将失去，换做任何人，都会觉得生不如死。”

她的话，像一根细针，刺入姬云羲麻木的心湖，激起一丝微不可见的涟漪。

“但是，”偃灵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坚定，“你还活着。只要活着，便不是一无所有。”

“活着？”姬云羲的内心深处，一个嘶哑的声音在嘲讽地反问。像现在这样活着吗？像个废人一样躺在这里，等待自己变成一个不男不女的怪物？这样的“活着”，与死了何异？甚至比死更加屈辱！

他想起了父皇母后的音容笑貌，想起了兄弟姐妹的惨死，想起了虞国王都冲天的火光，想起了赵国士兵狰狞的笑容。仇恨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心脏。他曾发誓，要让那些刽子手血债血偿！可现在，他连自己都快不是自己了，还谈什么复仇？一个女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如何去撼动强大的赵国？

他的手，曾经能挽强弓，能使利剑。他的身体，曾经充满了男性的力量与骄傲。可这一切，都将随着那所谓的“凤气”而烟消云散。他将会变得柔弱，变得需要依附他人，甚至……他不敢想象，当自己真的拥有了女性的身体，会是何等的光景。那细腻的肌肤，柔软的腰肢，隆起的胸脯，以及那令他想一想便觉毛骨悚然的、属于女性的私密构造……

不！他宁可现在就去死，也不愿承受那样的改变！

“是男是女，真的那么重要吗？”偃灵仿佛看穿了他内心的挣扎，声音清冷地响起，“重要的是，虞国的血脉，还未断绝。你，姬云羲，是虞国皇室最后一点骨血了。你若死了，你们姬家，便真的从这世上彻底消失了，连一丝痕迹都不会留下。”

“血脉……”这两个字，像一道微弱的电流，击中了姬云羲心中最柔软也最不甘的角落。

是啊，他是姬家最后的血脉了。父皇临终前，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那紧紧抓住他的手，无声地传递着不甘与期盼。他若就此死去，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可是，以一个女人的身份延续血脉？这简直是天大的讽刺！他将如何面对祖先？如何面对自己？

内心的痛苦与矛盾，如同两只巨兽在他胸中互相撕咬。一边是男性的尊严、复仇的渴望以及对未知变化的恐惧；另一边，则是家族延续的责任，以及一丝对“活着”的本能眷恋。

他想到了那个随手救下的小乞丐，便是眼前的偃灵。她当时那般狼狈，却依旧顽强地活了下来。而自己呢？遭遇了国破家亡，难道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吗？

可一想到自己将不再是“自己”，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与排斥，便又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你体内凤气初生，正是固本培元之时，若再不进食，就算没有外患，你自己也会先垮掉。到那时，莫说复仇，便是想作为一个‘人’继续存在，都难了。”偃灵的声音如同山谷中的清泉，平静地流淌着，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

“好好想想吧。是选择作为一个怀揣仇恨与绝望的孤魂野鬼就此消散，还是选择……背负着一切活下去，哪怕是以另一种你现在无法接受的形态。至少，你还有机会看到你的仇人伏法，还有机会……让姬氏的血脉，以某种方式，延续下去。”

偃灵说完，不再多言，将粥碗轻轻放在床头，便转身离去。

屋子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姬云羲依旧躺着，但那双空洞的眼睛里，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偃灵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了他死水般的心湖，虽然未能立刻掀起惊涛骇浪，却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平静。

是男是女……血脉……活着……

这些词语在他脑海中盘旋、碰撞、纠缠。

他依旧痛苦，依旧迷茫，依旧无法接受那残酷的命运。但是，那股想要就此彻底放弃、沉沦至死的念头，似乎……有了一丝松动。

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长夜漫漫，而姬云羲内心的挣扎，才刚刚开始。

第四章 生的抉择

长夜漫漫，姬云羲彻夜未眠。

偃灵的话语，如同投入死水潭中的巨石，在他心中激起了千层狂澜。是男是女，血脉，活着……这些词汇反复在他脑海中冲撞，将他残存的骄傲与新生的绝望无情地撕扯。

窗外的天光由暗转明，又由明转暗，再由暗转亮。新的一天来临了。

当机关女仆“巧儿”再次端着一碗清粥和一碟小菜，迈着略显僵硬的步伐走进房间时，姬云羲那双许久未曾聚焦的眸子，终于有了一丝轻微的转动。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将视线从屋顶移开，落在了巧儿手中那碗冒着热气的白粥上。

那是最简单的食物，甚至带着一丝粗砺的米糠味。可在此刻的姬云羲眼中，那袅袅升腾的白气，却仿佛带着一股久违的人间烟火，以及……生的气息。

死，很容易。一念之间，便可万事皆休，再无痛苦，再无屈辱。

可活着……却需要莫大的勇气，尤其是要背负着国仇家恨，以及这即将到来的、足以颠覆他所有认知的诡异命运。

他想起了父皇临终前那双充满不甘与期盼的眼睛。

他想起了母后温柔的笑容，如今却只能在梦中追忆。

他想起了那些忠心耿耿，为护他而死的内卫，他们的鲜血，几乎染红了他逃亡的每一步。

他若是就这样死了，那些死去的人，能瞑目吗？虞国的冤魂，能安息吗？

“我……”一个极其微弱、沙哑得几乎听不清的音节，从姬云羲干裂的嘴唇中逸出。

巧儿依旧面无表情地端着碗，似乎并未察觉。

但一直站在门外不远处的偃灵，却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丝动静。她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眼神平静地落在姬云羲的脸上。

姬云羲的嘴唇又蠕动了几下，这一次，声音稍稍清晰了一些，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我……吃。”

这两个字，仿佛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说完，他便剧烈地喘息起来，脸色愈发苍白。

偃灵的眸光微微一闪，脸上依旧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但一直紧锁的眉头，却在不经意间舒展了半分。她挥了挥手，示意巧儿将东西放下。

巧儿依言将托盘放在床头的小几上，然后便安静地退到一旁，垂手侍立。

偃灵拿起粥碗，用木勺轻轻搅了搅，舀起一勺，吹了吹热气，然后默默地递向姬云羲的嘴边。

姬云羲的身体依旧虚弱无比，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欠奉。他看着递到嘴边的粥勺，一种难以言喻的屈辱感与羞耻感涌上心头。他堂堂七尺男儿，曾是金尊玉贵的皇子，如今竟要像个婴孩一般，被人喂食。

而且喂他的人，还是一个女子。一个将要彻底改变他命运的女子。

他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本能地想要抗拒。但腹中那强烈的空虚与饥饿感，以及求生的欲望，最终还是压倒了那点可怜的自尊。

他微微张开干裂的嘴唇，将那温热的米粥含了进去。

清淡的米香瞬间充斥了他的口腔，顺着食道缓缓滑入空空如也的胃囊。一股久违的暖意，从胃部开始，慢慢扩散到四肢百骸。

那是食物带来的最原始的慰藉，也是生命得以延续的证明。

偃灵的动作很轻，很稳。她一勺一勺地喂着，神情专注而平静，仿佛只是在做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没有怜悯，没有嘲讽，也没有多余的言语。

姬云羲默默地吞咽着。每一口粥，都像是在吞咽着屈辱，吞咽着不甘，但也同样在吞咽着一丝微弱的希望。

他想，父皇，母后，孩儿不孝，未能与国同殉。但孩儿发誓，只要一息尚存，便绝不会忘记这份血海深仇。无论将来变成什么模样，这份仇恨，将永世铭刻于心。

是的，他选择了活着。不是为了苟延残喘，而是为了复仇。为了虞国那数万枉死的冤魂，为了姬氏那被践踏的尊严。

哪怕代价是失去男儿之身，哪怕前路充满了未知与荆棘。

一碗粥很快见底。姬云羲的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精神也似乎好了一些。虽然依旧虚弱，但那双眼睛里，却不再是全然的死灰，而是多了一抹复杂难明的情绪——有痛苦，有挣扎，也有一丝被逼到绝境后的狠厉。

偃灵放下空碗，拿起旁边的帕子，极其自然地替他擦了擦嘴角残留的粥渍。

姬云羲的身体微微一僵，想要躲闪，却终究没有动。他只是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

“多谢。”他低低地说了一声，声音依旧沙哑，却比之前多了一分人气。

偃灵没有回应他的道谢，只是淡淡说道：“你身体亏空太久，不宜一次进食过多。先好生歇着，一个时辰后，再喝些汤药。”

说完，她便端着空碗，带着巧儿，安静地退了出去。

房间里，姬云羲重新睁开眼。他看着自己的双手，那双手曾经孔武有力，如今却瘦骨嶙峋，虚弱无力。他知道，这仅仅是一个开始。未来，等待他的，将是更加彻底的改变。

但他已经做出了选择。无论这条路多么艰难，多么屈辱，他都会咬着牙走下去。

因为他还活着。

也因为，他心中那不曾熄灭的，复仇的火焰。

疲惫感如潮水般袭来，姬云羲终于沉沉睡去。这一次，他的眉头虽然依旧紧锁，但呼吸却比之前平稳了许多。这是一个充满苦涩的开始，却终究是……一个开始。

第五章 初现端倪

半月时光，悄然而逝。

在偃灵每日汤药与清淡饮食的调理下，姬云羲的身体奇迹般地恢复了许多。胸口的伤势早已结痂愈合，虽然依旧留下了一道狰狞的疤痕，但已无大碍。他的脸色不再是初醒时的死灰与苍白，渐渐有了一丝活人的血色。每日躺在床上，除了进食与发呆，他也会尝试着活动一下僵硬的四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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