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呼吸了一百口氣仍無法流暢地說出那句「我愛妳」，明明對著的只是千早愛音強迫自己收下的某隻絨毛娃娃。

「Soyorin不覺得這個跟我很像嘛！」娃娃機用五百日圓夾到的粉紅色小狗，愛音笑起來露出虎牙的模樣的確和其如出一轍。

「嗯，是蠻像的。」爽世淡淡點頭，尤其表情有點呆的部分。

「對吧，所以就讓Soyorin收下啦！」千早愛音把玩偶塞進她懷裡笑嘻嘻地說，長崎爽世沉默了一會，還是收下了。

好自戀，怎麼有這種人，不是擺明了在告訴她「看見它妳就要想起我喔。」

只是千早愛音大概不知道這隻小狗娃娃已經代替她本人聽了好多次長崎爽世說得結結巴巴的愛。

有點懊惱，一半是氣自己怎麼連簡單的幾個字都說不好，甚至都還不是對著本人；另一半是覺得自己好蠢，真的有必要花時間在練習這種事情上嗎。

可是愛音ちゃん她……眼睫輕眨著下垂，爽世想起對方興沖沖向自己分享的網路測驗結果，一邊說著也想知道Soyorin的會是什麼。

「人家的是『肯定言語』喔。」

五種愛之語，其他四種還有「服務行動」、「禮物」、「精心時刻」、「身體接觸」，簡單來說是一個人對於如何感知愛的偏好。意思是，言語是最能讓愛音ちゃん感受到愛的方式嗎？

不免就想起了至今為止她對千早愛音說愛的次數──聽起來她像個薄情的人，但似乎真的沒有，頂多只在床上被弄得神智不清的時候用自己不想回憶起來的黏膩聲音說過喜歡，「是說喜歡我？還是說喜歡我這樣弄？」被緊緊箍住的腰無法克制地抖動，斷斷續續的哭腔回答：「那種事、不重要吧……」

「很重要喔。Soyorin太狡猾了啦。」愛音輕咬著她的耳朵貼近地說，那樣甜蜜的嗓音，卻在她身下粗魯地又塞進第三根手指。

「Soyorin的果然是『身體接觸』耶。」沒怎麼思考地答完了測驗的二十道題目，把手機交還到主人手上時愛音盯著上頭的結果大呼小叫，早知道該先關掉頁面再還她。

是讓爽世自己有些意外的結果，也有點難為情，愛之語是身體接觸那就是她在愛情裡最重視這一環的意思吧，聽起來好像很欲求不滿一樣……愛音ちゃん的「果然」又是什麼意思？

「我可以感受到Soyorin很喜歡呀。」千早愛音眨眨眼露出笑容，張開手臂撲過來環住她，腦袋跟爽世的貼在一起親暱地蹭了好幾下，「所以以後也會繼續給Soyorin很多親親抱抱哦。」

不需……爽世及時打住，這口是心非的壞習慣，當然不是不需要，她看著愛音有些困惑的灰瞳，「嗯。」她說，再多的有點難說出口，但這樣回答，愛音ちゃん已經能明白了吧。

狡猾嗎，也許吧。

長崎爽世的另一項壞習慣是跟自己的手指甲過不去，焦躁的時候總會下意識去掰弄，有時是用牙齒去咬，視她焦慮的程度而定。

現在是咬指甲的程度，另一隻手還抱著娃娃，這樣想來自己大概真的不是個合格的交往對象，最基本的表達情感都很難做到，言語上還很刻薄，千早愛音是怎麼受得了她？

比起交往更先一步邁向肉體關係，她一開始甚至不願意聽對方說喜歡，只因為害怕對方口中的偏愛沒辦法持續到永久，那樣的話不如不說，她不想聽一句可能隨時消逝的愛。長崎爽世就是這樣消極的人，她經常自暴自棄地想，卻在連她自己都放棄的時候，千早愛音還是不管不顧地擁抱住她。

就這樣莫名其妙地進入了確定戀愛關係的階段，依舊覺得很不真實，她還以為自己會是一輩子的獨身主義，也許自千早愛音闖進她的人生開始對方就注定要是個例外。注定，詞彙浮現在腦海的時候有點被嚇一跳，承認對方是一種注定好像也就承認了自己會離不開她，讓自己變得軟弱。

軟弱意味著容易受傷，長崎爽世想過自己受傷的一百種可能，結局卻出乎意料──不屬於當中的任何一種，事實是，千早愛音自始至終都沒有讓她受過傷害。

好戀人的條件包括哪些，千早愛音大概都具備了。很會察言觀色又願意對她體貼，能充分理解她彆扭的情緒並予以包容，在她感到不安的時候總能迅速推斷出原因再採取進一步行動，極度有效率地打消她那會被旁人評價為過度焦慮的擔憂。

千早愛音是一個很好的戀人。一年前的長崎爽世一定不曾想過這會是一年後她對對方的評價，不管是針對「很好」的部分還是「戀人」的部分。

愛是一種說出口以後開始擁有，就得提心吊膽緊緊握著，卻難保最後不會全溜走的東西。一旦安上了名分就會期盼永遠，所以最初連戀人的角色都並不想分出去，結果還是莫名其妙地接受了她的擁抱。太溫暖了於是捨不得放開，接著卻開始害怕失去會變得更加難受，每當又要掉進這種假想的陷阱裡，千早愛音就會跳出來告訴她：

「每一個明天，我都會像今天一樣地喜歡著妳喔，Soyorin。」

時間是一種會不斷推進的概念，明天會變成今天，再下一個明天也會變成今天，再遙遠的時間點最終都將會成為今天。撿起每一片今天，或許真能完整拼出一幅永遠。千早愛音一直試圖在向她證明的，長崎爽世不得不承認其實奏效了，她竟然也慢慢開始相信有對方在身邊的每一天，會一點一點累積最終通往幸福的終點。

從來沒有勇氣所以也從未說過愛的長崎爽世，現在覺得千早愛音好像值得聽見。

她是那麼努力又誠懇，一一把長崎爽世對愛的擔憂粉碎，什麼是愛呢？「就是即便Soyorin有這麼難搞又沉重的一面，我也不曾想過要拋下妳喔。」說來慚愧，想過要推開她的人反倒是自己。愛音ちゃん，這樣自私的我真的沒問題嗎？

連好好把一句「愛」說出口都辦不到的我，真的沒問題嗎？

「也不用勉強自己做什麼改變啦，Soyorin原本的樣子我就很喜歡唷？跟我相處的方式也是。愛之語什麼的不過就是出於好奇心才做的一個小小測驗，我也確實通過很多方式都有感受到Soyorin對我的情感了呀，這樣也就不必執著於特定一項了吧？」

這種時候就不要笑著說傻話了吧，明明測出來是「肯定言語」拿最高分的人──會出現這種測驗結果，不就代表妳確實很重視這部分嗎？

是愛音ちゃん應得的啊。說喜歡、說愛明明是感情裡那麼普通的一環，只是千早愛音總是配合她，接受她們之間這矛盾的，不談論愛的戀愛關係。

「我愛……」長崎爽世雙手抓起小狗玩偶，試著直直注視它的眼睛，要是它的眼睛也是灰色也會發亮就好了，大概會更有臨場感一點，「我愛、愛……」

「我愛妳……」

很重地長吁一口氣，聽起來像嘆息，她氣餒地縮起身體環抱住自己。閉上眼睛腦海浮現的就是千早愛音的臉，與她過分燦爛，以至於張揚得遲遲揮之不去的笑顏。我愛妳，長崎爽世在心裡無聲地對她的幻象說，真的要化為嗓音的形式卻怎樣也無法順暢地擠出喉嚨。

倒是那些想要壓下去的聲音不太受控，想避免傳出去所以悶在被子裡卻反而讓自己聽得更清晰，面對情慾怎麼會比面對愛還要更加容易，身下縮張的口反倒比上面那張實誠，長崎爽世在這種時候絕望地認知到了對方曾於情事中對自己吐出的調侃。

學不會千早愛音愛撫自己的手法，高潮比以往都要來得更慢，缺少的可能是親吻，可能是擁抱，可能是耳邊一句又一句的誇獎跟喜歡，總之再怎麼賣力也沒辦法像千早愛音那樣讓人在情愛裡舒服得想掉眼淚，慾望跟愛原來還是該綁在一起，曾經以為不開口便不必面對的自己簡直是傻子。

比會笑著告訴自己「沒關係」的千早愛音還要更傻的傻子。

擦乾指尖上的黏膩，趁著情潮還沒退去頭腦還在發熱，她或許能有多一點讓自己魯莽一點的勇氣。

「Soyorin？」熟悉的溫煦的甜蜜的嗓音，自話筒的另一端傳過來有些失真，但並不妨礙長崎爽世依然為此感到安心。

「我愛妳。」

一向難以向別人展示真心，從心口延燒到發熱的眼眶，捧著滾燙的心意時長崎爽世的聲音難以避免地在顫抖。

電話那一頭沉默了很久。

「Soyorin現在在家？」輕巧的問句，藏不住的雀躍和欣喜。

「嗯。」

「等等我喔，現在就過去找妳！」

「……嗯。」

「啊，對了，還有一件事情！」

「什麼？」

「我也愛妳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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